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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一九九五年,在一个南方小村庄。

      村里来了四个开小汽车的生人,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小孩据说是四莲奶奶的孙子。

      小汽车和私生子这两种东西,在乡下罕见,乡亲们都稀奇的跑到四莲奶奶家看热闹,场面比电影队进村还热闹。小孩挤不进去,都趴在墙头或者院子边高高的核桃树上。

      挤挤嚷嚷的乡亲们,推着喊着想上前去看个究竟,但又不敢太靠前,都堵在离小车一米远的地方指指点点,吵闹着显得分外嘈杂。

      由一个男人牵着,十二岁的林森众星拱月一般从车上下来,他在车里躲的时间太久了,是时候面对现实了。调整好心情以后的他,又恢复了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他摇摇男人的手,待男人底下头以后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爸,你要记得回来接我,我等你。”

      男人直起身,点点头。

      黎山叔在里屋烧了水,泡好了茶。四莲奶奶邀那三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外地人进屋歇歇,却给牵着林森的男人拒绝了,那种低潮的小屋给他以压抑感。

      男人拉了把椅子在院里坐下,林森站在他身边,用一种孩子不会有的默然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男人和坐在他对面的四莲奶奶说,“论理,我也该叫您一声妈,林森都这么大了才来看望您老人家,失礼处还请您多担待。把孩子送过来寄养,是珍宁的意思,也请您看在她是您女儿的份上帮带带林森。孩子不在边上,我们心里自然也是舍不得,但她执意如此,也只能请您帮帮忙。”男人嘴上说的谦卑,表情和口气却出卖了他。这种薄薄一层谦卑底下的傲慢,才是让人最为痛恨和无奈。

      真实的情况复杂得很,男人不愿也没有必要对老人家讲明。再说要不是那珍宁跪着恳求,他也不愿把孩子送来这穷地方受罪。

      从四莲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望不出什么。她抿着嘴,并不言语,仅仅点了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

      四莲奶奶在村里其实蛮有威信的,她年幼时在上海的教会学堂上过学,后来国民党时期又回村做过教师,很多老一辈人都是她学生,她写得一手好字,村里在外面读初中的孩子回来,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她,她总是把沾着水的手在围腰上擦擦,捡根扫把棍就在地上给孩子们验算起来,在老一辈里算是文化人。

      陪同来的两个人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把装有林森衣物和学习用具的箱子从车里卸下来往屋里搬。男人指着箱子对四莲奶奶说:“林森用的玩的穿的都在里面了,还望你们平日里多照顾一下林森的习惯……”边说着又掏出一张存折……

      乡下人朴实,好客,几个男人离开时,大伙都跟着去送了。

      林森认命一般留在了院子里,既然被送来了,那已经是大人定下的事,跟在背后哭着闹着反抗只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幼稚,毫无好处。认真盘算之后的生活,才是该做的。

      同时留下来的人,还有一个村里的小孩,叫豆豆,大名叫李齐文。

      朦朦胧胧的,小齐文觉得,似乎院子里的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所散发的吸引力来得比那富丽堂皇小汽车还要大。

      林森坐在牵他的男人坐过的地方,低着头,抱着手,下巴抵在膝盖上,很是落寞,刚才靠那个男人撑起来的趾高气扬的气场,瞬间消失殆尽。

      齐文从墙上跳了下来,一点一点挪向林森。

      在他们之间还有几米距离时,林森也发现了那个慢慢向自己走近的小人儿,林森不清楚那人要做什么,便冷冷的看着他。这一看把齐文吓得不敢动了,站在原地,连原路返回也不敢。

      “再看就叫你眼睛生鸡眼。”林森心情很不好,看谁都仇人似地。

      齐文马上把眼睛闭上,手伸进裤兜衣兜里瞎摸,摸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个玩意。他小心的把眼睛睁开,“给你你要不要?”

      林森好奇的看着他手上的东西,“什么啊,做什么用的?”

      是一个树枝削出来的弹弓,齐文看到林森好奇了,觉得对方应该是想要的,便把东西丢到林森脚下,“弹弓,可以打鸟,斑鸠都打得死。”

      林森捡起来,拿在手里研究着。

      齐文看到他接受了,咯咯咯的笑了几声,转身撒腿跑走了。

      “要怎么玩?”待林森抬起头想去请教的时候,连个鬼影都没有。“什么啊,鬼魔鬼样的。”嘴上这样骂着,林森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太阳下山了,齐文妈妈和婶婶聚在灶房边做晚饭边讲着四莲奶奶家的闲话,齐文妈妈讲得可欢了,婶婶才嫁到家里不久,对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小碎事不是很了解,就坐在一边听,不时问上两句。齐文坐在一边,边吹火边竖着耳朵认真听。

      齐文妈妈说四莲奶奶有本事,养了个又漂亮又会读书的女儿珍宁,母女两长得像,都漂亮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珍宁读了高中不说,还出了省去读了大学,是村口的木材厂出钱供她读的书,读的是关于机械的专业。但是后来她书没读完却在外面找了个男人,生了个儿子,之后就没见过她回村里。木材厂的厂长气了,会计天天到四莲奶奶家要账。

      “这么富还差这两个钱,这个珍宁姐真是的!这不叫四莲婶子难做人么。”听到这里,他婶婶有点气了,舀起一瓢水狠狠的倒进水壶。

      “才不是正规嫁的,人家恐怕家门都没给她进。她就是个小情人。现如今有什么脸回来见四莲婶。”齐文妈妈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样啊!啧啧!”嫂嫂意味深长的叹了一身。

      之后两个女人又继续聊了点别家的事,但齐文却还沉浸在刚才的事里,慢慢的就联想开了……

      时间又划过了一个月,暑假已经过了一半。齐文每天早上起来吃过饭妈妈就会给他安排事情做,割猪草放牛之类的简单农活,齐文妈妈持家有方,安排起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齐文把牛赶到山上,刚回到家就慌忙背起他的木箱去给在村口木材厂上班的大伯和哥哥送饭。

      而说到这个木箱,它可真是齐文的痛处。他爹是一个木匠,奔走在各村寨间做活,十来天才回家一次。家里很穷,老早就被划成贫农,而且这个帽子一直未被摘掉,还好他爷爷开明,觉得是个孩子就该读读书,小齐文也幸运的念了小学,读书是要书包的,别家的孩子都是扯块布由能干的妈妈缝个袋子就是书包了,而他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加上他一年到头都要给大伯他们送饭,所以他的书包就是这个木箱了,是他爹到邻村做木匠时用剩下的脚料拼的。

      因为这个木箱齐文受了不少嘲笑,当时对它是无比痛恨啊,上课期间背背就算了,就连放假了也因为要送饭的缘故一天两次的背着在村子间跑,一背上,又要被耻笑。

      由于临出门时又挨了妈妈几声骂,齐文便不敢拖沓,比平时到得早,厂门还没开就等在边上墙角的草丛里了。

      无聊的坐了一会,齐文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却看见黎山叔牵领着林森朝这边走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走近了,林森对着生了锈的大门嫌恶地撇撇嘴,朝四周看看,发现了蹲在墙角草丛里的齐文,心里微微有点喜意,却也不表露出来。

      黎山叔也见到了那孩子,朝着他打招呼:“豆豆,你又来送饭啊!”一句话响蹦蹦的,声若洪钟。“我是来还钱的,林森他妈当年读书时候欠的学费,这钱还是孩子他爹给的。上海人,有钱。”没等齐文问,黎山叔就自己解释道,妹妹攀了个有钱有小汽车的老公,黎山叔还是骄傲的,逢人便拿出来讲,也不管齐文是否真的理解得了。

      听到黎山叔的话,林森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脸色难看,脸却从来都是好看的。

      十二岁的林森就有一张菱角分明的脸了,俊得很,他穿着城里带来的衣服看上去很是得体华丽,完全不像齐文这些成天山上田间溜达的孩子一样破破烂烂,身上一点灰也没有。

      视线交接时,齐文被他尖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心跳得更快了,立马将头低了下去。

      “林森,你先和豆豆玩一会,舅舅进去办点事!”黎山叔上前来揉了揉小齐文的头发,又对林森摆摆手,转身走了几步就去和门卫说话去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孩子齐文更是不敢抬头,他又怕又紧张又在心底带着一种很隐晦的小希望。

      “你叫豆豆?”林森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在齐文旁边站好,脚板往后踢撑在墙上,居高临下的说道。

      “现在不叫豆豆了,现在叫李齐文!”齐文生怕他没有听清楚,赶紧补充道:“齐天大圣的齐,作文的文!”

      “听见了,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林森勾唇一笑,“你真逗,我叫你傻豆吧。对了,你好像从来没有来核桃树那里玩过,王虎子他们都来的,就是没见你。”村子中央有一块空地,空地中间有两个石桌,一棵核桃树。那是村子里的人打打牌,摆摆龙门阵的好去处。

      听了他的话,小齐文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没想到林森居然和王虎子他们玩到一起了,他从小没少受王虎子他们的欺负,对那些人很是厌恶。

      小小的失落在心里蔓延开来,慢慢扩大扩大。不是自己先认识的么?还收了弹弓,现在却成了王虎子那边的人?

      过了许久,齐文才慢慢抬起头,看到对方还等着他的回答,便想了想,眯起眼睛慢慢的回答:“因为我妈叫我放牛啊。”

      林森没再说什么,齐文继续低下头咬了一根草在嘴里。

      两个人又无聊了一会儿,林森发现了齐文脚边的木箱,他在他边上蹲了下来,出于好奇想去拉齐文木箱的背带。

      仿佛是天生一般的自卑让齐文赶紧在林森触到箱子之前把东西往怀里抱。

      “我不抢你东西,我就看看。”林森有些失落,便冷冷地收回手,“你也不想想我抢这个做什么?”他突然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摸出样东西,又蹲了下来。

      拿在手里的,是一颗糖。

      “这个叫大白兔,吃过么?”林森把糖剥了壳,自己咬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放在齐文的鼻子前给他闻。“香么?”

      齐文点点头,林森提着一边的嘴角笑道:“吃吧。”说着就塞进了齐文的嘴里。

      莫名其妙的吃到半颗糖的孩子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等反应过来时,糖已经在嘴里融化了,很甜,奶香奶香的。这是齐文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半颗糖在嘴里慢慢化开,一个嘴都甜香甜香的,连口水也是甜香甜香的。随着糖的融化,嘴里聚了好多甜甜的口水,齐文舍不得咽下去,一会儿嘴就嘟了起来,连话也讲不了。

      林森的糖吃完了,便得意的问齐文:“甜吧?”

      齐文嘟着嘴不住的点头。林森又嘲弄的笑了笑。齐文便也跟着笑。

      当黎山叔从厂里吃了瘪阴着脸出来后,林森便把手伸进裤包跟着他走了。

      “哎。”还在有些失落的齐文似乎听到林森在不远处叫他,便把头抬了起来,目光有些茫然。

      “那个弹弓我会用了。谢谢呐。”林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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