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王》颜靖澜

4、chapter4

　　此后的十来天，碧秋依然每天会来看谢凌霄的伤势，也亏得谢凌霄习武之身强壮，再加上楚家的高绝医术，原本让他奄奄一息的伤竟然在这些天里好的差不多了。春桃倒是不怎么来了，就算来也没给过谢凌霄好眼色。谢凌霄对此只得苦笑，毕竟这事似乎是自己对不起人家，不过春桃虽然在平常对自家小姐无话不说，在这事上竟似乎只字未提，碧秋都问了好几次谢凌霄了。
　　自从惊蛰后，天明显暖起来了，谢凌霄在院前漫步，惊觉枝头的桃花也开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庭院里一片桃花绚烂，开的端的是奇美无比，想不到楚家不仅医术高明，想来对于花木也了解的很，可以摆出最适合观赏的位置。
　　正出神间，碧秋的脸从桃花后显现出来。“好多了吧？”她笑笑，脸上隐隐带着一点绯红，与这漫天的桃红融在了一体。“恩。”谢凌霄边笑边点了点头，“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碧秋低下了头小声道：“不要这么见外啦。。。你。。。和父亲。。也算好朋友，应该的。。。我们楚家，向来不会见死不救的。”谢凌霄但笑不语，这时碧秋突然扬起脸一本正经道：“进去好么？我有话对你说。”
　　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谢凌霄还是跟着碧秋进了房门，把那一园春色关在了门外。“谢公子。。。”待坐定后，碧秋小声叫唤了一声，谢凌霄不解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她突然急着拉自己进门，却又突然忸怩着说不出话，只是叫了声她的名字。“小姐可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么？”谢凌霄凭直觉知道了不会是小事，没想到碧秋终于鼓足了勇气似地对上了他的眼睛。“谢公子可有心上人了么？”
　　“这个。。。”谢凌霄哭笑不得，没想到本来被他想的多么正经的事竟然变得如此。“贪官不除，国难难赴，不敢妄谈感情。”他正色道，他终于明白了碧秋的意思，原来是少女春心萌动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唇瞬间盖上了他的唇。
　　幽幽的香在空气中浮动，谢凌霄呆了片刻，马上推开了碧秋。“楚小姐。。。请。。。不要这样。。。”他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才敢去看碧秋，他惊讶地发现碧秋秀目含泪，可是他想象中的哭泣并没有到来，碧秋呆呆地看着地，略带哽咽地说了句：“是我唐突了，谢公子请不要见怪。还请。。。好好休养吧。”言罢便起身离去，谢凌霄叫了一声，她却没有回头，门也忘了关，他好久才反应过来，追到门口，碧秋早就不知所踪，徒留片片桃花飘落。
　　很多年后，谢凌霄依然暗自追悔，如果那天自己能问问到底为什么，或许一切都可以被改变。
　　甚至包括那片飘落的桃花。

　　后来，碧秋再也没有来看过谢凌霄，取而代之的是楚惊鸿每天给谢凌霄换药，弄的他都不好意思了。再过了十来天，谢凌霄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楚惊鸿设宴辞别，谢凌霄在宴席上左顾右看，却没有看到碧秋的踪影，甚至没有看到留给碧秋的座位。他终于忍不住了，装作试探性地问道：“前辈，不知碧秋姑娘。。。”楚惊鸿仿佛被触动了什么禁忌，原本平和的脸一下子绷紧---不过那只是一瞬间，他干笑了几声掩盖那一瞬的尴尬，“她呀。。。可能是出去了吧。。。”谢凌霄当然不信，可是也不好多问，只好笑笑，正欲作罢，却瞥见春桃向他走来，他一拍脑袋，暗说自己怎么这么没脑子，问问春桃不就好了嘛，可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开口。正犹豫间，春桃在经过他身边时，顺手递过来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他一惊，马上收好，春桃还是装作路过，去远了。
　　“谢公子，别发呆了，吃菜。”楚惊鸿见他呆着，便邀请道，谢凌霄应了声，可是眼下哪有心情吃饭，他满脑子都是那张被揉的不成样子的纸条，恨不得马上把它打开。因为他知道上面一定有碧秋的消息。胡乱地吃了点，便推说吃饱了，楚惊鸿客气了一番，也不多留，送他到门口，楚惊鸿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谢公子，这些天，还请找个安全的去处躲躲吧。”“却是为何？”他心下一惊，不祥的预感涌起。“现在人多眼杂，我不好多说，希望谢公子为长远着想。老夫言尽于此了。”楚惊鸿言罢挥挥手，恢复了原来的声音道：“谢公子走好，老夫不送！”“是我爹出事了么？”楚惊鸿转身本欲离去，听到这话却顿了顿，谢凌霄心中感到更糟了，“楚前辈！”他大叫一声，楚惊鸿却是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朱红色的大门轰然关上，任凭谢凌霄怎么敲门，里面却是没有半点响声了。他颓然倒下，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竟然。。。他猛然惊起，向家奔去。
　　待来到自家熟悉的家门前，他惊呆了。
　　原本气派的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门边的告示赫然写着：谢家之子谢凌霄勾结叛党，劫囚车，图谋反，今罪证确凿，天威降临，谢家灭族。
　　他瘫倒在门口，也亏得是晚上，加之谢家自从被抄家后就很少有人来这附近了，传言闹鬼，否则人们看到本来应该被斩首的谢凌霄，不知该作何反应？谢凌霄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了，墨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最怕的事，终于到来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家人的音容笑貌，那样清楚，那样近，却已是阴阳两隔。
　　“谢公子。”猛然听到个极其嘶哑的声音响起，把沉浸在悲伤中的谢凌霄惊醒。他闪电般抄起墨龙，直指声音的来源。一袭黑斗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你？”谢凌霄认出了来人，那便是曾经的徐子良徐大公子。过去的放荡早就荡然无存，似乎那一袭纯黑斗篷束缚起了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本正常的喉咙也因为吞炭而变得难听之极。他伸手移开墨龙，谢凌霄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斗篷中的那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瞥到了他身边的告示，似乎是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原来你也有今天。”他对谢凌霄瞬间的愤怒似乎很满意，躲过了他一记拳头，继续讽刺道：“当年徐家被灭门，都说是放荡少年徐子良禽兽不如，竟然出卖亲生父亲。没想到名满淮北的谢公子也没给谢家带来好运。不过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你女人还活着，虽然活的不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谢凌霄半是不解半是愤怒，墨龙几度扬起，又几度落下。徐子良看也不看那墨绿色的点点剑光，似乎他有十足的把握，谢凌霄不敢把他怎么样。
　　“楚碧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半个月前被王家洛娶进门了，而那天，正好是你们家被灭门的那天。”
　　半个月前。。。谢凌霄的脑子似乎是要炸了，他猛然想起了那个桃花绚烂的下午，想起了那幽幽的淡香还有那隐隐的泪光，原来。。。竟然是这样！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只有他不知道，自家已经被灭门了，而碧秋，竟然被那个大恶人娶进了门！原来她那天的所作所为，竟然是怀着如此绝望的心情。
　　他恨自己为什么总是慢人家半拍，为什么不问问清楚，为什么没有追过去。突然想起春桃递过来的那张纸，可是刚才方见大惊之下，那纸已经不知去处。
　　只可惜，一切都无法重来了。
　　“你真幸福，”徐子良嘶哑着，饶是他经历了大起大落，声音中竟然也有掩饰不住的羡慕和嫉妒，“那个女人，为了救你，甘愿嫁给王家洛为妾。”
　　“这就是为什么，你还能站在我面前的缘故。”
　　“你说什么！她？是为了救我？”谢凌霄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那飘舞的斗篷领口狠狠地喝问道，“你给我说清楚！”
　　徐子良没有去移开他的手，同样也换了恶狠狠的语气：“你可能对那女人没兴趣，可是人家王家洛可在意她很久了！要不是楚家不在朝为官，在江湖百姓中又深有威望，他早就逼婚了。这次你劫囚车的失败刚好给了王家洛要挟的理由！不过我听说，倒是那女人自己送上门的呢。。。”
　　谢凌霄抓着他领口的手送了，他颓然跪倒，竟然小声地啜泣起来。“哭什么哭！”徐子良狠声道，猛地抬脚把谢凌霄踢倒在地。谢凌霄竟然也不动，呆呆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月光静静地洒在他脸上，仿佛她的泪光般闪烁。他终于明白，自己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徐子良却蹲了下来，对着木然无知的谢凌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进行最后一次刺杀。”
　　听到“刺杀”两字，谢凌霄失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站了起来，看着斗篷中的那双眼睛。“倒是要感谢你那个女人，我看过王家洛玩过不少女人，可是没有一个像对她这么在心的。三日后城中桃花节，那女人央求王家洛陪她去看，他竟然答应了。就在城北的桃花林。”
　　“那天王家洛应该是便装出门，估计带的卫兵不会太多，是个错过了就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有的机会。”谢凌霄眼睛一片雪亮，不用多说，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城北桃花林，相信现在桃花一定开的正盛吧？那是一片绝佳的刺杀之所。他突然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她是自己跟王家洛要求的？”
　　“自然不是，是我跟她说的。”徐子良看到谢凌霄凌厉的眼神，不知为何，这次他突然心下一惊，不过在王家洛身边的五年已经练就了他一番处事不惊的本事，他补充道：“你我等这一天，想必都等了很久了吧？我们已经把什么都陪上了，可千万不能失手。”这句话说到了谢凌霄的心里，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诚然，王家洛执掌朝政，也有七年了，在自己本领有成的那天，他时刻想着为国锄奸，已经想了快七年了。他看着徐子良，惊讶的发现原本沉静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火一般的狂热。原来，不管王家洛给了他多少好处，他骨子里的复仇之火，始终没有熄灭过。谢凌霄常常怀疑他是否已经投降了，但现在看来，他始终坚持着那一份信念。
　　“好。”
　　清冷的月光下，两个男人击掌而盟：“不灭巨贪，誓不为人！”
　　原本多少人都说过的盟誓，此刻却只剩两个人。只是这八个字从他们口中说出来，格外的热血，烫的竟然像是要点燃地上清冷的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