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妙记》谢连环

7、7

　　周臣在殷宝儿身后讥笑道：“乖巧、听话、安分守己……呵！认识十几年，竟不知道小师妹身上有这么多美德！”

　　殷宝儿无动于衷，自顾前行：“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周臣：“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说出那种违心的话，还是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爱慕虚荣的女孩子？”

　　殷宝儿突然停住脚步，冷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爱慕虚荣。因为我不想再过从前那种日子。”

　　她沉默片刻，道：“师兄，我还记得你当年之所以被送上峨嵋习武，是因为家境殷厚——人们都说‘穷西文，富习武’。可是你知道我是怎样上山的吗？是因为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父母才忍痛把我买到峨眉山上的！”
　　周臣愕然。

　　“我初上山时只是个丫环童役，伺候那些小姐公子们，干的活倒是不重，只是总要受打受骂。后来，也该我走运，被掌门看见，巧的是我长得颇像掌门七岁就患热症死去的小女儿。于是殷宝儿就走运了，被掌门认作义女，从此过上千金小姐的生活，还可以拜在义父门下学武。就是那之后宝儿才认识师兄的，师兄对宝儿真好，门中其他人也是，好的宝儿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小公主。”

　　“可是师兄终于要走了。你下山不久，义父他得了一场重病，就此撒手人间。从那时起，殷宝儿就又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小丫头。那些在义父面前疼我宠我的叔叔伯伯，渐渐地把我当做童仆使唤，我的花衣裳和玩具，都被他们的少爷小姐们抢走。”

　　“师兄，那时候宝儿干了一整天活，又累又饿地啃着窝窝头时，一直想着你，想着师兄带宝儿去后山掏鸟蛋、烤红薯的日子。那时可真快乐啊！”

　　“过了几年，等宝儿长大后，终于明白了，想要不被人欺负、想要过的好，就一定要得到富贵权势。”

　　“师兄，你也希望宝儿过的快乐吧？”

　　周臣一时间深深、深深的沉默了。许久，才涩声道：“宝儿，假如师兄知道你在峨眉，竟是过的那样的日子，哪怕当时师兄没有工作，居无定所，也一定会把你接下山……可惜，现在说这些也都为时已晚。宝儿，对不起。”

　　殷宝儿摇摇头：“我并没有怪师兄。”

　　周臣：“那么，宝儿可愿再给师兄一个机会？”

　　殷宝儿看向他。

　　“宝儿说想要富贵权势是为了过的快乐。可是我却觉得，只要能过的快乐，那些就是多余的了吧？”

　　“师兄无财无势，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可是假如……假如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竭我所能让你过的快乐，宝儿会跟我走吗？”周臣屏息注视着她，手指不自觉收紧。

　　殷宝儿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师兄，对不起。”

　　两个昊天堡的侍女走过来，恭恭敬敬地侧身行礼。殷宝儿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声叹息，随她们去了。

　　周臣痴痴傻傻地站了一会，忽然甩甩头发，大步流星地离开此处。他心中赌气地想，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不再劝殷宝儿，也不再去找小玉，马上收拾东西回家去！

　　☆ ☆ ☆

　　周臣低着头匆匆穿过月牙门，绕过北边一处院墙时，耳中依稀传来一声：“……小玉……”

　　他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这声随即清清楚楚地传入耳朵：“小玉，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当初若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

　　周臣猫一样无声息地贴近北院墙，顺着花窗，看见靠墙边站着一对男女。那男子穿着管家服饰，正一脸不耐烦地呵斥那个女子。女子初时捂住面孔哭泣，看不见容颜，后来争吵中扬脸骂道：“当初你骗了我跟你，只说要明媒正娶迎我过门，现在你老婆找上门来，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任她作践我！”

　　那管家恼羞成怒，一巴掌甩过去，骂道：“你这个破烂货！老子肯收留你就该感激流涕，还有胆子撒泼！”

　　手掌将触及妇人颜面，忽被人紧紧攥住。管家拼命挣扎，却挣不脱。周臣一手扣住管家手腕，轻声问那女子：“小玉？”

　　女子望着他惊疑不定。周臣苦笑道：“原来如此。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你竟然在这里。”

　　小玉疑道：“你……你怎会认识我？”

　　周臣一边仔细观察她面上神色，一边说：“是小三托我找你。”

　　小玉脸上苍白一现，颤声道：“他还惦记着我？”她咬咬下唇，看看自己，又看看那管家，忽然伏在地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周臣松开管家手腕去搀扶她，管家怒道：“你竟敢在昊天堡撒野……”被周臣一腿劈过去，登时白眼一翻昏倒在地。

　　周臣好说歹说，扶着小玉去见张小三。小三一看门看见周臣身边的人，顿时目瞪口呆。小玉哭道：“三……我真不是东西，你骂我，打我吧！”

　　张小三骤见未婚妻，欢喜还来不及，连忙抚慰道：“小玉，你别哭，别哭！”

　　周臣见两人手足无措，扶小玉进屋坐下，又命小三闭嘴。自己拉了把椅子，和颜悦色地询问小玉，方把事情一丝一缕地弄清。

　　原来小玉当日的确来到昊天堡征婚，只是没想到竟来了这许多女子，登时怯悔。这时她认识了堡中一个姓赵的管家，赵管家见她年轻貌美又没见过世面，假意关心，又对她日后处境唏嘘一番，轻而易举地骗了小玉跟他。

　　小玉说着掩面骂道：“他……他坑了我，他在家里早已有了妻儿的。他老婆找上门来，对我又踢又打。我去质问他，他竟翻脸无情，把我狠狠揍了一顿。呜呜……三，我天天，天天想着你，我可真后悔啊！我真是猪油蒙了眼睛！”

　　小三比她还难过，哽咽道：“那你咋不回家呢？”

　　小玉：“我哪有脸回家啊！”

　　小三大声道：“小玉你跟我回去！我发誓会好好待你，绝不在让你吃那些苦头！”

　　小玉泪如雨下，终于由小声哭泣转为嚎啕，两口子报头痛哭。周臣悄悄走出去顺手带上门，心想，把事情全都抖开说清楚，反而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