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妙记》谢连环

2、2

　　从报社大门退出来，张小三愁眉苦脸地呆望着马路。这时，他感觉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转过脸，看见一个二十左右年纪，很俊俏的小伙子正朝他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位壮士，敢问是想登寻人启事么？”

　　小三：“正是。”

　　小伙子瞅瞅四下无人，小声说道：“那您可千万别在这家登，这家太黑了，宰人！他们开价多少？”

　　小三老实道：“三两八钱银子。”

　　小伙子撇撇嘴，表示对这个价格的不屑，“三两八钱……三两八钱都可以雇私人侦探了！壮士，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请跟我来。”

　　小三满脑雾霎霎地跟着小青年，穿过遍布酒楼商肆的一条商业街，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小房子前。门上同样粉刷了几个大字：“萍踪侠影报社”。进门才发现比起上家更小更挤，只有约么七八个人，却清闲许多。小青年笑嘻嘻地领着他在靠窗一张桌子前坐下，自己爬过被成捆旧报纸堵住出路的办公桌，端正坐下，隔着桌子一本正经地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敝姓周，名臣，是萍踪侠影报社的记者。”

　　原来该青年名叫周臣，今年二十岁，毕业于全国重点高校峨嵋派，因为上学时贪看武侠小说，耽于练功，险些拿不到大学文凭，后来还是他们系女主任静心师太看他长得帅才放过一马。

　　毕业后周臣自知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难以在江湖中立足，且他对餐风宿露一不小心还有送命之忧平均寿命仅有三十点五周岁的江湖生涯也不热衷。于是四处托关系最后走了他老表姐的后门，在徐州的一家报社当了一名记者。

　　这是家小报社，效益不好，长期处于惨淡经营状态，今年更是连连亏损。为了走出亏损状态，主编江得海给每个人定下广告份额，周臣没法，只好出去拉广告。他又比别人多一个心眼，专在本城几家大报社门口溜达，拐人家的客户，这才撞上小三。

　　周臣听完小三的哭诉，很表同情，拿起桌上小算盘一拨，道：“这样吧，我给你最优惠的价格。每天只收五钱银子，登一个星期也不过才三两半。”

　　小三感激地与他握手，当下成交，顺便问道：“同志，请问大约登多久才能找到人？”

　　“要是死了，通常一两天就能收到通知。活的可就难说了，有十年八年找不着的……建议重金悬赏线索，比较有用些。”

　　“……”

　　☆ ☆ ☆

　　张小三付了款，稍觉安心地回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小跑至胡同口报摊花五文钱买了一份《萍踪侠影报》。果然在某版找到了自己的“寻妻启事”。粗糙的宣纸，清墨的香气尚未散尽，小三捧在手中，颇有些泪眼朦胧了。

　　此后每天早上照例花五文钱买一份《萍踪侠影报》。可是第四天起，饶他找遍全城各大摊点，遍寻不到该报萍踪。第五天第六天仍不见其侠影。小三跑去报社，只见大门上结结实实贴着两张封条，傻了。

　　这时墙角边传来一声细小的呼唤：“同志……”声音似曾相识，小三回头一看是个压低鸭舌帽，戴着大墨镜的青年，乍一看不认识，仔细一看有点眼熟，再一看终于想起来了。顿时气愤难当，当胸一拳掏过去。

　　青年一记利落的小擒拿手，拆住小三拳头，再一拧一扭，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俯过头在他耳边低笑道：“就您这两下子乡下把式……好歹我也是峨嵋毕业的哇！得，您甭生气，我跟您解释还不行么？这里不安全，咱进巷子里说。”

　　青年半推半架把小三推进巷子里，摘下帽子墨镜，果然是周臣，开口便是叽里咕噜一大串。

　　原来前天城管所突袭了萍踪报社编辑部，说他们无照经营，属于黑报。当场就给查封了，主编都被逮进衙门里。周臣幸好出门采访，才躲过一劫。

　　小三愣了半天，干巴巴问：“那俺的寻人启事呢？”

　　周臣没好气道：“报社都封了还登啥启事？”

　　小三：“那，那你得把钱退给俺啊！”

　　周臣两手一摊：“主编还在牢里扣着，哪里有钱？不信你搜搜，我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

　　小三不说话了，把头慢慢垂下，想起未婚妻至今下落不明，购房贷款尚未还清，又因此欠下许多债，愈觉心酸。想着想着，两滴大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周臣是个心软的，见状十分同情，又想起人家落成这样自己得负一半责任，终于忍不住道：“哎哎！别哭啦，我帮你想个法子还不成么？——这个，钱是退不了了，我帮你找媳妇还不成么？”

　　小三停住眼泪，睁大眼睛看他：“你？”

　　周臣拍拍胸脯自豪道：“我可是峨嵋毕业的！平日最喜欢看侦探小说，找个把失踪女青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三是个老实孩子，当下信以为真，擦干眼泪，把他引回家里。

　　周臣并非吹牛，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福捕头全集》、《金捕快事件簿》。只见他进门后不忙搜查，先大体扫描一番，接着很有专业态度地戴上鹿皮手套——手套是从他一个狐朋狗友，唐门唐小小那里借的——然后开始一一检查房中物品。

　　撇去小三出门买鸡沽酒张罗招待客人不提，只说周臣在张家东摸摸，西碰碰，忙乎了半天，只觉什么东西都像是可疑的，什么东西又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才恍然大悟原来书上写的与现实中有很大差别。

　　他捶捶肩膀一屁股歪倒在炕上，顺手拿起旁边一份《江湖日报》闲翻。

　　看了一些《襄王府马球队大败宰相府》、《拿丝打颗谷市狂跌》、《青楼艳妓陈宝宝被狗仔队发现与一貌似当朝大学士者勾肩搭背》、《福家老字号推出新款车——三匹马》、《唐门制药股份有限公司兼并霹雳堂烟花有限责任公司》、《魔教公主与武当少侠庆祝私奔十周年纪念兼第十一子出世》之类的体育财经娱乐八卦新闻，周臣不经意发现这份报纸缺少一张甲版。

　　四处望望不见，他想了想，对刚提着鸡鸭酒肉进门的小三道：“劳张兄出去买份报纸，”他翻翻日期，“上月甘八的。”

　　小三慌忙跑出去，半天拿回一份旧报纸。

　　周臣扯着头版那张报纸看了一看，又想了一想，问道：“张兄，小玉失踪时家中财物可有缺失？”

　　“只少了几样首饰。”

　　“其余东西没少？”

　　“还丢了两件新做的衣裳。”

　　“您未婚妻长的可标致？”

　　小三自豪道：“小玉她是俺们乡方圆百里第一枝花，人见人夸！当年要不是……”

　　“停停停——”周臣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恋爱史，拎着那张报纸，有些那难以启齿地说：“我想，我大约知道小玉去了哪里。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展开报纸，整幅版面上触目惊心的一行大字：“昊天堡主征婚天下！”下附两行小字：“千万身家，今日民间访佳丽；郎财女貌，诚心诚意结良缘”。旁附木刻版画，图文并茂，套色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