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洗尽芙蓉色》胭脂不是毒

1、腾蛟起凤

　　元泰十六年七月，旧帝崩，寿五十一。遗制皇七子渊僭帝位，建号徽墨，史称徽墨渊帝。
　　——《祁书·徽墨本纪》

　　徽墨四年，十月初九。
　　是夜，霜气凝重，隐隐得透出几分清寒之意。
　　渊帝的寝宫景阳殿里灯火通明。灯影下二人相坐对弈。良久，不闻人声，时闻落子。

　　“陛下举棋不定，这局眼看可是要输了。”身着素纹白锦缎衣的青年唇边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指间所执的白子应声而落，稳稳得落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当今天下敢在君主面前如此肆无忌惮者，除了素侯宫少卿恐怕再无第二人。
　　坐在他对面一脸无奈相的，正是当朝的九五之尊——徽墨帝白锦渊。他自幼聪敏过人，六艺皆精，却独独在博弈上稍逊宫少卿半筹。
　　盯着棋盘看了良久，发现果无起死回生之力后，渊帝轻轻得将手中的墨玉棋子扔回棋盒里，一脸疲惫颓然之色：“哎，又输给你了。”
　　“其实臣的棋力与陛下只在伯仲之间，只是陛下所虑者甚多。。。。。。即使在与臣对弈之时也未能全心于棋局之上，所以才落下风。”看到渊帝如此沮丧的神色，宫少卿笑着解围道。
　　“。。。。。。未能全心于此？”渊帝眉峰一挑，从棋盒中轻轻挑出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把玩，“那你说说看，孤因何分神？”
　　宫少卿微微一笑：“恕臣斗胆妄自揣测上意，普天之下庙堂之上令陛下劳心者有三：外忧，内患，心魔。”

　　“何为外忧？”
　　“梁，楚，淳三王手握重兵，虎视眈眈。陛下新承大业未久，朝中根基尚且不稳。三位王爷屯兵于外，若任何一位怀有贰心，都将动摇我大祁的江山社稷，成为陛下最棘手的敌人。”
　　“何为内患？”
　　“皇后娘娘坐镇后宫，私结党羽。枕边一枚毒刺，陛下不得不防。”宫少卿滔滔而对，即使提到母仪天下的皇后时也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是在讨论别人的家事。
　　“何为心魔？”
　　“所谓心魔。。。。。。”宫少卿沉吟道，“恕臣直言，这藩王割据后宫结党虽是威压重重，可是以陛下之雷霆手段，只需假以时日，定能攘除奸倭安定社稷。只是唯独这心魔。。。。。。臣却不敢说。”

　　“禀陛下，钦天监莫大人的奏笺。”小太监的唱和声打断了帝侯二人的对话。
　　“这么晚？” 渊帝疑惑得看着宫少卿，后者也是一脸茫然表示毫不知情。
　　素白信笺上，赫然十六个朱红大字，字字惊心：
　　荧惑入宫，六星相曜。
　　天生异象，腾蛟起凤。
　　确是钦天监莫魏今莫老头子的字迹。

　　腾蛟起凤。渊帝与宫少卿对视一眼，面色都渐渐阴沉下来。
　　莫魏今是三朝老臣星相名家，他所言的星相绝然不会错。
　　只是这腾蛟起凤。。。。。。渊帝的剑眉轻轻得蹙了起来。
　　民间多以为腾蛟起凤是祥瑞。先帝在位时，有一名出身平民甚为得宠的妃子曾在先帝寿诞上献上名为腾蛟起凤的名贵端砚，先帝当时并未多言，只命人赏赐。可是三个月后，这名妃子却因牵连之罪被赐自缢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宫内人人皆知，这位妃子身上所加的罪名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原因是她所献的寿礼犯了皇族的忌讳。
　　腾蛟起凤，兆女主乱天下！这是白氏皇族的不密之宣。宫少卿虽非皇族，却因宫家世代袭侯，他又与渊帝自幼相交甚好，这等事自然也是知晓的。
　　而千秋社稷世代江山，又怎容一个乱字。
　　天无二主。
　　所以，要么凤死，腾蛟化龙；要么蛟死，凤主天下！

　　而如今，天生异象，六星相曜。看来大祁的变数已生。
　　小太监退下后，渊帝将折子扔在榻上，无奈得对着宫少卿苦笑：“你看看，孤这条龙还算不得真龙啊，至少眼下顶多是条潜蛟而已。这话若是让我那些觊觎龙位的皇兄皇弟们听见，他们岂不是要开心死了？”
　　宫少卿没有笑。
　　“这就是臣要跟君上说的第三件事，陛下的心魔已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那个人，昨日已达帝都。”

　　“啪哒！”一枚羊脂玉白子从渊帝掌中滑落。渊帝面无表情得摊开手掌，低眼凝视着掌心的那颗墨玉棋子，良久，缓缓开口道：“你是想说，这就是大祁的变数，对吗？”一字一句，声音冷若千年寒冰。
　　宫少卿默然不语。执念太胜，便成心魔。
　　他与渊帝自少年相交，虽份属君臣却一直情同手足。渊帝之心魔自何处起，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明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说。
　　只是，惑乱天下的那个人，是真的要出现了吗？
　　那样的一个人，即使是惑乱君王颠覆天下，也是当得起的吧。
　　腾蛟起凤，普天之下，或许唯独那个人，才配得上这四个字吧。
　　这是帝之心魔，也是他命中注定难逃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