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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三章、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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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哲早已在颐柔决定生死相随时便暗中着手安排妥当的居所,他知道郎主必不会轻饶颐柔,尤其她还曾侥幸逃脱了金军的追捕,依郎主惯常的行事,他从不会对敌人手软,亦不会因他人的恳求而刀下留人。
宗哲安置的那处居所距上京不远,但又不在大金的国土之上,如此,既能利于他们常常相会,又能避人耳目,护得她们母女周全。
只是,完颜晟的消息太快,他的行动也太过迅速,在宗哲尚未将二人安置妥当之时,便已被一网成擒,这是宗哲所预想过的最坏可能,他虽也已有所防备,但此法终是凶险,他自己也并无万胜的把握。
然而在当下,宗哲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太过镇静,郎主是何等的洞察过人,若自己稍有闪失,便会引起他的疑心,那么这筹谋已久的计划也就成泡影了。自己定要耐心演完这出戏,虽说是有负于郎主,但只要阿柔保得平安,他也已别无它法。
宗哲遂表现出惊慌而伤心的样子,哀求道:“郎主,事隔已两年,阿柔如今也已答应儿臣放下过往,再不会与赵宋私通消息,还望郎主看在儿臣一片痴情的份上,饶了阿柔一命,她可是……可是儿子的命呵……”
完颜晟如何不知这痛彻心扉的煎熬,他也曾如此身临其境,可是,他大金的男儿当以天下为己任,这儿女情长只能抛却,只能辜负。
他沉声道:“阿哲,我早已劝诫过你,当抛下私情,寄情于天下,可为何整整两年了,你却还是未曾放下?”
宗哲依然是那样哀伤:“儿子放不下,儿子这一生都不会放下。儿子只求能饶她一命,哪怕是幽禁她一生,只要能日日相见,儿子也便宽慰了。”
“不!若饶她一回,谁又能担保她不会再犯!你是我大金的栋梁,哪怕是幽禁于她,又怎能确保她不会听得只言片语。我们大金男儿终是要以一统江山为己任,其余的,总要有所取舍。”
宗哲仍是装作不死心:“儿臣虽是郎主的养子,但感念郎主一力栽培,儿臣也愿为大金誓死效命。如今,儿臣只求郎主看在我昔日打拼天下的功绩上,饶了阿柔的性命,儿臣愿为此自撤封号,降为庶民,以平郎主之虑!”
“你!!”完颜晟拍案而起,却不再另有下文。他的眼神逐渐空洞而虚无,虽是望着底下的宗哲,但又似乎已穿透他的躯体,飘向渺茫的过往。
良久的沉默后,完颜晟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你,并不是我的养子!”
什么?宗哲只当是自己听错了,迷惑地看向上首的完颜晟。
完颜晟并未理会他的疑惑,仍是自言自语般续道:“你是我的亲子啊,是我的亲子!是我完颜晟最看重的儿子,我怎能忍心把你贬为庶民!”
宗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他刚才亲耳所闻的话语。郎主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怎么可能!若真是亲子,当年又为何要说自己是弃婴,又为何那么多年都隐匿自己的身世?可是……可是郎主待自己又确是胜于亲子,自己的文治武功都是由他所亲授,就连嫡长子都未曾有过如此厚遇。但,为何?为何?为何事隔这些年他才说出这番话?
完颜晟终于感受到了宗哲的难以置信,他只向宗哲略点一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便又兀自沉浸到那回忆中去,用空洞的声音说:“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原本这事只有太祖和我二人知晓,如今,太祖已西去,这事便只能埋藏在我自个儿的心里。这么多年了,我都快要不记得了,哪知道又被你和那女子给翻腾出来。也许,这就是劫难,这就是你我父子二人的宿命吧。”
宗哲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万料不到自己的假意哀求竟然会引出完颜晟这番话来,竟然让自己也投入这戏中,难以自拔。
完颜晟却再未留意宗哲的变化,只顾着追忆道:“阿哲,你的母亲名唤阮仪,是我此生最钟爱的女子,也是令我最为心痛的女子。她很是沉静秀雅,与你所钟意的那个女人十分神似。”
“她……是个生长在辽国的汉人。若那年我未去辽国探察敌情,也许就不会遇到她,也不会与她两情相悦,互订终身,她也不会随我来上京,后来也不会因故而丧了命。”
完颜晟的叙述略有停顿,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在远处的女子,向着自己盈盈浅笑。
“她原本并不知我的身份,直到来了上京。可一切都晚了,她是与我私逃出来的,已不能再回辽国的家,而那时我们也已情浓似海,不愿分离。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我当时曾动过与你母亲归隐山林、远离战场的念头。可……我终是放不下这身份,放不下这责任!”
宗哲的脑中早已一片空白,直听到此时方才颤抖着问:“那,我的母亲,是怎么……丧命的?”
完颜晟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激烈地说:“这是宿命!是轮回!她亦因探知我大金的军情,欲去辽国报信而生生被擒。她跟那女子一样,也热爱着自己生长的家园,也愿意为那土地的宁静而付出生命,也是……同样的倔强不肯低头!”
原来!原来母亲竟与阿柔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国而陷入深渊,这难道真是轮回吗?要让他也面临这忠孝情意难两全!这难道真是宿命吗?为何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的命运竟是如此相似!宗哲不由问道:“那……那父亲为何不救她?”
“救她?!她是细作,是我大金的敌人,我为何要救她!救她?!她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如何不想救她!但我那时已身为谙班勃极烈,是这皇位的继承人,我不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理想与责任,我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大金的利益于不顾!正如当日太祖所言,我大金男儿应志在四方,翱翔于天地间。而这皇位,早已染满鲜血,总要有人用生命来祭奠!”
宗哲静默了,终是不同,终是迥异,也许自己的身上有着更多源自于母亲的情意,他不会亦不忍眼睁睁看着阿柔送命,在阿柔的性命与大金的利益前,他总是拼命权衡,但似乎心中的那秤砣总是偏向阿柔,任自己于另一端加诸再多的物件都无济于事。
完颜晟仍是若有所思般凝视着宗哲,他又缓缓开口:“你母亲当时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原本太祖是要斩草除根的,可一则因你尚未出世,不会有记忆,二则是为给我留个念想,他最终答应在你降生后才处死你母亲。而你的身世,自是不能对外道明,我只能宣称你是我捡来的弃婴,而我加诸于你身上的关爱就是对你母亲的思念,对你母亲的补偿。”
“阿哲,我老了,这经年的往事本不欲再重提,可是世事轮回、因果报应,总有着无可奈何的情由。我今日道出这隐秘,是望你也能有此决断,放下私情,寄予天下。如今,你虽无兵权,只余燕王的封号,但又怎知他日不会登上都勃极烈的宝座?若此刻让你选,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完颜晟强烈的暗示并没有进入宗哲的脑海,他此刻已一心想着自己的身世、母亲的遭遇,想着或可利用这意想不到的秘密来完成拯救颐柔的第一步,自己原本于此并无胜算,生怕被郎主看出端倪,而如今则恰能借此机缘顺水推舟,瞒天过海。
宗哲郑重地向完颜晟叩拜下去,低头恳求道:“儿子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只是,儿子实是不舍与阿柔分离,还望郎主能让我与阿柔再共渡这几天,了却这份情缘。”
完颜晟只当宗哲终是以天下为重,遂长叹一声道:“好吧,若你已然肯放下,我也并非不近人情,更何况,若将你禁足于别处,只怕你又要出什么妖蛾子。如此,我便将你二人同押,派重兵把守,料你也再难翻天。”
宗哲在听闻此言后曾轻微地扯动了下嘴角,但又迅速地镇静下来,因他是伏在地上的缘故,所以完颜晟并未留意到这异样的表情。
宗哲最后问到:“那……玉儿,父亲预备如何处置?”
完颜晟苦笑:“昔年太祖留下你做我的念想,如今,我便也把这个恩典留给你吧。”
宗哲又再叩头谢恩,便默默退下,随着亲兵迈向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