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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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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所行名为善,吾之所杀名为净。以吾之身断孽恩,受孽果,吾之所愿,是以血洗凡尘,见明净琉璃……”
吟哦呓语重重叠叠,反反复复,渐次在天地间都响彻。风卷起来,吹得人沙尘迷目了;紧接着火摇晃起来,冻结了。很多人拿开遮风挡沙的袖子后,看到的是一片诡异得叫人咋舌的情形。
有人便把持不住,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哇地哭叫出来:“妖、妖怪啊……”
“蓝火,蓝色的火!火……火都结冰了……”
“逃,逃,大家快逃啊……”
可是迟了。
被扔掉的火把,冻结着的火苗,渐渐升腾起来,碎成一块一块的冰刺,把人群彻底围住,就好像这些人先前围住客栈那阵势,真叫个密不透风。
“你们谁想争着第一个死的,就跑啊!”老七凌驾于众人之上,冷冷笑着说了一句。
原本有各种各样表情的脸孔,这一刻统统只剩下一种——恐惧到极点的呆滞。
没有任何人想率先下地府和阎王爷喝茶聊天。
扑通,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觞纹和老七转头看去,是悦来客栈的老板。
哗啦啦啦……在这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的档口,好像听到了一些异样的水流之声。竟是有人吓得尿裤子了。
似乎以此为契机,刚才一直叫得最凶想要拍捕快马屁的某个财主员外,忽地跪到地上磕了个响亮的头。
“妖怪大爷,啊,啊,不是,神仙大爷,贱民,有眼不识泰山,都是这个什么王九英,一心想着领功争权,久久未找到什么机会,这不,您一来,他可就,死死咬您是妖怪,说是什么为民除害……”
“陆金球!你说什么?你,你竟给妖怪下跪!你……你也是跟妖怪一伙的!”那名带头的捕头气得七窍生烟,却丝毫不敢动,他可还记住妖怪说的话,死死梗着身子,只有眼珠使劲往一边撇,就像抽筋了一样。
“啊呸,咱敢做就敢说,你这家伙,收了我一千两黄金,推东托西就是不给我办了,还暗示我再带两千两黄金过来,我,我……咱俩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吧,你这贪官,本就该死!神仙大爷,杀了他,您功德无量!”越说越慷慨激昂,更站起来指着那人。
马上似乎一片附和声应运而生,所有跪倒的人纷纷把矛头指向那带头的捕头。那捕头的脸色就像玩变脸一样,在一片“是啊是啊,就是他带的头”“杀了他,我们是无罪的啊”声中,一会儿蓝,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看啊这些人的丑态……”老七咂嘴,抬了抬下巴示意觞纹。
“这就是……人心。”觞纹眼瞳中,萤火明灭。
老七一脸“你懂就好”的表情,嘴角忽然咧到耳后根,面目狰狞发出一阵嘻嘻嘻嘻的怪笑。
“既然如此,本妖怪……不是,本神仙就顺应民意,为民除害罢!”
所有人都相信,此刻的老七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妖怪,挥起袖带起一片冰凌。没有人会怀疑,这手起冰落之后会带走一条鲜活的人命。
人们被逼近的蓝火冰吓得尖叫起来,千钧一发之际觞纹猛地出手,制住了老七要下落的动作。
“你干什么!”老七怒。
“你不能这么做。”
“哦?为什么?”
被他这么眯眼看着,仿如多年前教导自己时的犀利目光,觞纹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终归只道出一句:“我虽不善言辞,但却知道你决不能这样做。”
“你自以为这样是拯救吗?”
觞纹沉默。
“但你只是放任他们沉沦苦海欲海。我说过,我是在救他们。”
正当觞纹开始有些动摇时,人群里传出更大的尖叫。那捕头捂着心口,酱紫着脸色倒在了地上。惊恐四散的人开始不听控制地逃跑,有带小孩来看热闹的,被人流一下子冲散了,哭声震天。
“啊啊啊,王大人……死死死了!”
“救命,不要杀我们,不要,我们是无辜的……”
“娘亲……呜呜……”
“谁来,谁来救救我们吧……”
一片此起彼落的哭声,一圈诡异的蓝光映衬出众人脸上的恐惧与扭曲。地狱光景莫过于此。
“啊,啊,真让人烦躁。受不了,呱噪,全部死了才好,全部死了世界就清静了!”老七烦躁不已地挥出一片罡风,顿时所有冰凌都浮起来,往所有人激射而去。
“住手——!”
一只黑豹突然纵身跃出,将身侧怒不可遏如疯似魔的老七扑到。冰凌胡乱刺中了几人,又都扑簌扑簌往下掉。老七更怒,浑身爆发出一股黑金光芒,才不过轻轻一动弹,黑豹就飞得老远外开,狠狠地撞入了一所高墙。
“想走!”挣脱的老七第一时间又扬起一大片冰凌,追赶着四散的百姓,然后又如他所愿地正中数十人的后背,从他们的心脏洞出,鲜血染红了一地。
黑豹从哭喊声中找回撞散了的神识,竭力从碎石瓦砾中挣扎出来,摆了摆那颗巨大的脑袋。猛然听到了震天的哀嚎,闻到了扑鼻的血腥,不自觉怒吼出声。那高高鼓起的肩胛骨上伸出一双乌鸦般的巨大黑色羽翼,奋力一扇,带起一股浓烈的强风。
在飞到老七身边的过程中他的耳边不断地响起老叟话,反复如同吟哦。
“不自量力的东西。”
“你救不了他的,没有人能救得了。”
“我洞悉春秋,知晓前程。在很遥远的将来,天地将会毁灭,毁在我之手。我的下场也不会很好,经脉尽断,五感全失,如行尸走肉,永堕黑暗。小豹子,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你救得了他——救得了我们吗?”
这就是……老七。从来都不是善类的老七。即便对他养的豹子也没有温柔怜惜过的老七。
咆哮着的黑豹再次拼了性命冲入老七的身侧,一次,两次,三次,被弹开来,染得一身黑血,又再次摆正姿势,朝准一个点,不断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