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青衣》Neith

5、返程

　　我来时转了一次车，而返程买的却是直达车票，从上车开始算起来，要坐19小时的火车才能到家，期间自然无聊。我又因为自己那点毛病，不敢在车上熟睡，因此只得和邻近几人聊天解闷。

　　几人先开始自我介绍。我这才知道那对情侣里男的叫罗昊，研二的学生，而女孩叫李希景，刚刚大学毕业，自称是自由职业者。

　　那神色焦虑的年轻男人也搓了搓手，笑道：“我叫王珏，在xx公司工作。”

　　罗昊二人看起来是知道他姓名的，但听到公司名称时，却和我一样都微微愣了一下。那公司很有名气，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大学毕业生挤破头想要钻进去。想来王珏先不说职位，反而特意提起工作单位，其中也不乏炫耀的含义。

　　罗昊很配合的露出一脸羡慕表情，又东拉西扯问了几句公司日常、员工待遇等。半天才想起来我，一拍脑袋，抱歉的咧嘴笑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听我废话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在哪高就呢。”

　　“顾轻。”我冲他点了点头，“做外贸的。”

　　“哎呀，那咱们以后没准还是同行呢！我也是学国贸专业的。”罗昊笑嘻嘻的和我拉关系，又问，“经常见国外客户么？”

　　我苦笑：“那是销售部的事。我基本上只和提单、信用证之类的打交道。”

　　罗昊似乎也想到了那些枯燥繁琐的流程，嘴角抽了抽。李希景自称是做手工艺品的，自然对这些术语毫不清楚，这会儿只安静坐在一边，并不搭腔。

　　而王珏却凑上前来：“啊，我们部门旁边就是国际贸易部的，听说干这活儿的都得特别仔细？前两天我还听说有个新来的实习生不小心把什么CFR和CIF的弄混了，差点弄出大乱子，结果被经理骂惨了哟！幸亏……”

　　他侃侃而谈。我却觉得他言谈不大踏实，又爱出风头，让人不得清静。

　　最终，罗昊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咳嗽了声：“那个，其实做什么活儿都得仔细不是么！你就一超市里卖酒的，也得分清老白干和二锅头吧。”

　　话音刚落，李希景便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脸色有点泛红。

　　王珏见这架势，大概也自觉没趣，便悻悻闭了嘴。几人玩了会扑克，他便借口累了，先裹了被子躺下。

　　剩下我们三人也没多少话可聊，大多时间在安静打牌，偶尔说几句有的没的，也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废话。直到夜深了、车厢熄灯时才各自爬上床铺休息。

　　不多时，两边中铺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自是睡不着的，更不敢睡，只好闭着眼睛养神。

　　没过多久，右手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轻轻偏过头，眯着眼睛打量，正看见王珏辗转反侧，一双眼睛仍然睁着，倒映着车厢里开着的昏暗地灯，竟有些灼灼发亮。他好似极焦虑地一直左右环顾，也不知是在搜索什么，又像是心神不宁，居然一直没发现我在看他。

　　“怎么了？”

　　我有些奇怪，随口问了他一句，因为怕吵醒别人，声音并不大。

　　可他却仿佛让雷劈了一样，浑身猛地一哆嗦，眼睛也突然睁大了，极惊恐的样子。

　　他这神情映在我眼里，竟非常熟悉。我回忆了片刻，蓦然想起当初从窗子看到的那场闹剧般的车祸，这才记起王珏正是当时那个慌张软弱的年轻人。

　　再回想到当时他便是这副惊慌失措、东张西望的样子，我直觉这事不大对劲，不由拥着被子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接连问了两三声，王珏才缓过神来，也坐起来，面冲着我，缓慢僵硬地笑了笑，可眼睛却依然在往四下里乱瞄，那样子就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生怕真的看见一般。

　　“你在找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会如此多管闲事，或许是这两天镜子事件的后遗症，让我的神经有点敏感也说不定。

　　王珏又哆嗦了一下，喉头动了动，脸上挤出个更难看的笑容来：“没事，没事。”然而，他的声音又干涩又尖锐，有点像猫爪子在玻璃上划过的动静。

　　这下子，刚刚入睡的罗昊和李希景也被惊醒，不约而同地从上面探下身来询问。

　　我不确定该如何回答，但突然又想起李希景在土特产店门口对我说的那些话，便抬头冲她轻轻皱了皱眉，使了个眼色。

　　车厢里光线很暗，我不确定她是否看清了。

　　然而，沉默了一会之后，她默默地沿着床脚的梯子爬下来，坐在我旁边，表情肃然地盯着王珏打量起来。

　　半晌，她压低了声音，斟酌着问王珏：“你是不是招惹什么了？”

　　这话问得笼统，但王珏却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腾的坐直了身子，语气也急促起来：“你能看出来？”不带李希景回答，便又自顾自恳求：“帮帮我！千万帮帮我！我……我不想死……”

　　我大概知道李希景的深浅，她或许能看到点什么，但是恐怕也就仅限于此了，要说降魔除妖，她还没这个能耐。

　　但一来这话不好说出口，二来，我尚在疑惑王珏这人的表现。

　　他有软弱可欺的一面，正如在那场车祸中表现出来的，而同时，他的举止又透着自大和浮夸。可无论他表现出那一面来，又都似乎被什么纠缠着一样，时不时显出魂不守舍的慌张神情来。

　　许是见我们都没什么反应，王珏的表情从期待渐渐变成失望，颓然的慢慢垂下头去，连略显单薄的双肩也耷拉着，整个人显出几分凄惶来。

　　李希景大约是我们几人中最好说话的，见了这副情景，面上也不好看，扭头看了看罗昊，便向王珏为难的解释道：“不是我不帮你……我、我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罗昊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替她继续说道：“要是有办法，我们肯定帮你，但现在既然小希说不知道，那就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他想了想，声音压下去一点：“小希能看到点那些东西，但是也就仅仅是能看到一点，别的真做不了。要不，你回家之后先找个……”

　　说到这，他也说不下去了。

　　找个什么呢？

　　道士？算命的？捉鬼降妖的天师？还是干脆找座庙上几柱香？

　　哪一个听起来都不大靠谱。

　　兴许这世上确实还有些高人，但是想来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坑蒙拐骗之辈。

　　想了想，我轻声开口：“我知道一个人，或许能帮上你一点忙。”见王珏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目光炽热，我只好苦笑着摆了摆手：“你先别激动。我和那人也就是萍水之交，还不一定找得到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手段如何。不过，你要是愿意试试，就把电话给我留一下，如果我能找到他，就和你联系。”

　　提起这些邪门的事情，我不禁想起招待所里遇到的穆言。只是，虽然觉得他有些能耐，但我们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交情，一再找他帮忙也不大像话，因此，方才和王珏并未把话说死。

　　但即便是这不牢靠的许诺，似乎也足够让他兴奋起来的了。我话音刚落，他就一叠声地跟我道谢，脸上带着像是死里逃生一般的狂喜，乍一看竟显得有些扭曲吓人。

　　见事情有了转机，罗昊便开始嘻嘻哈哈劝他，直过了一两个小时，王珏才终于睡过去。

　　夜晚过去，随着太阳升起，他精神更好了一点，至少在出站和我们道别时，神情还算是轻松。

　　眼见着王珏走远了，我也和罗昊二人告辞。

　　不料李希景抢先拦住我，脸色有些发红：“那个……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

　　我估计她应该是又看出什么了，转念想起前两天穆言也说过缠在我身上的死气还没散，我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我身上还有什么？”

　　李希景微微愣了下，勉强弯了弯嘴角，轻声说：“昨晚你身上好像已经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了，可今天早晨开始……”她轻轻哆嗦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我有时候稍微一走神，再看你就好像……好像让一团雾气罩住了似的，看不清楚……”

　　我下意识地皱了眉头。她的描述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但很快，我便把浮躁的心情压抑住，冲她颔首微笑：“多谢。我会小心的。”

　　说完，不待他们再开口，便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