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墓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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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言的行动速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
放下电话大约十分钟之后，我就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随后是回荡在楼道里的脚步声。
再想到电话中他莫名急躁的语气，这事情便愈发显得不太正常起来。我一边去开了门，一边在心里暗暗做出了评价。
大约十几秒钟之后，穆言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住的公寓楼已有了年头，不仅没有电梯，连楼梯也十分狭窄破旧。穆言一路跑上来，不少灰尘浮起来粘在他黑色的裤脚上，可他居然连看都没看一眼，只反复打量着我。
半天，他似乎松了口气，绷紧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一点，但仍然皱着眉头。进屋之后也用苛刻挑剔的目光来回审视客厅中的一切细节。
“那天晚上，它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穆言终于说了到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太清楚他此时重新提起中秋节前那件事情的真正用意，但是直觉应当与昨天公交车上的惨剧有关，便将当天事情重又讲述一回，不忘在客厅中指点那婴灵大概的出没之处。
说完之后，我坐回沙发上，捧起已经凉了的豆浆，慢慢咬着吸管，犹豫了一会，还是补充道：“那天太过紧张，所以有些细节没有注意，现在想来……似乎有点蹊跷。”
再看了眼白羽，他垂着眼，安静坐在一边，仿佛和整件事毫无关系。
我止住感慨，说道：“最初的时候，我以为那天晚上，是从白羽附身到新的人偶上开始出现问题的。那婴灵因此察觉到了失去遮挡的稻草人的气息，这才前来，想要报复一切和王珏有关的人。也正是受到了它的怨气影响，我才失常，差点错手害了白羽。”
停顿了一下，我仔细思考片刻，觉得没有太大问题了，才又继续说：“这些，当初听来确实有些道理，但在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后，就突然变得很奇怪了——车上的那些乘客个个无辜，那厉鬼为什么不追着我们，反而在杀死他们之后就消失无踪？更何况，那婴灵又为了什么反而和王珏一同出现，而且还一副很有默契的样子？”
若按之前的推测，婴灵定然一心找王珏复仇，这种怪异的和谐是不可能出现的。若说王珏已死或者失去理智成为鬼怪的傀儡，也同样说不通为何他们会盯上完全无辜的乘客，更何况，即便是厉鬼，也不会无缘无故在街上捕猎。
穆言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点了点头，补充道：“你方才说街道变空，我便推测……应当是结界。”他眉头又皱紧了一点，声音更冷：“在行动的车附近布下如此巨大的结界，需要非常强大的灵力，不是一只刚刚成型数月的小鬼能够做到的，即便是满含怨气的厉鬼也是一样。”
它背后必定还隐藏着什么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的人或者事情。
“对了！”
我冷不丁想起来中秋节前那晚发生的另一件事，便又对穆言说：“你还记得我提到在厨房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喊‘小宝’么？”
他微怔，似乎在思索，随后颔首：“应当是那个死去的女人，王珏的前女友。”
“没错。”我淡淡挑了挑嘴角，正要再说，却见一直沉默的白羽突然抬了头望过来。
“是这样……”他目光一闪，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毫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划过一丝悲哀，苍白的手指在膝上握紧，“她含怨而死的确不假，但是，所想要报复的，却只有王珏一人而已。”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其他人。
那天晚上，我在厨房听到了她呼唤那婴灵的声音，甚至听到了她对我的质问。然而，除此之外，却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我吐出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白羽身上。他颈上的瘀伤已经痊愈，再看不出一点痕迹，但我却仍然莫名的决定心里有些堵，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该不该说出。
可白羽却似乎并未怀有芥蒂，平静的继续说道：“那天在客厅的时候，阿轻受阴灵怨气影响很深，意识也被扰乱。”他看了我一眼，浅淡的笑了笑：“但是到了厨房之后，虽然仍无法立刻恢复，但却能控制住自身行动。”
“还有屋子里的光线，”我干咳了声，接过话题，“在厨房的时候只是昏暗，而回到客厅以后，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当初并未觉得如何，可此时回想起来，那一切带有违和感的细节，仿佛都指向了一个原因。
“那天我们并非被两只厉鬼纠缠，那女鬼恐怕是觉察到了什么，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而已，在整个过程中，不仅没有伤害我们，反而还有所帮助。”我苦笑，“真正有危险的，只是那个小鬼——或者说是那小鬼背后的力量。”
说完，我放松了一下有些僵硬酸疼的肢体，向后靠过去，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这才问穆言：“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轮到你了。”
他似乎有点惊讶，错愕的表情一瞬间冲淡了他脸上万年不变的冷漠。
“白羽和我都不懂咒术的事，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对此很是熟悉。不如说说看，你究竟想到了什么？”
见他仍然沉默，我又低声问道：“或者，不妨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忧什么？”
这句话刚一说完，穆言突然挑眉盯向我，面色沉郁，眼神却异常凌厉，仿佛我是个成了精的祸害。
我不禁再次苦笑出来。
伴随着寻回许久以前那些记忆，在不经意间，我的性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非但不太像这些年略显沉闷的个性或者是年少不知愁滋味时的恣意，甚至，也与前世相差太多。
简直就是把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强行糅合在一起，拼接成了个古怪的四不像。
可穆言似乎并没有收妖降魔的打算，只是用那种冷冰冰的目光凝视我许久，然后毫无感情色彩的开口：“师父和柳先生离开之前说，如果你真的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就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你需要的东西，在城郊M公墓，具体的位置，你去了就知道。”
这回轮到我怔住，连本来要问他的问题都忘了。
我需要的东西……
的确，如果要插手这些接踵而来的破事，我确实有必须找回的东西。
可问题是，柳陌与吴鸣两人是怎么会知道的？
我沉默下去，半天没有出声，虽然眼前没有镜子，但只凭感觉也能猜到此时我的脸色一定难看的要命。
从夏天那次旅行之后，我仿佛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个又一个连环的迷局之中，所有事情都是突发的，却又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每当我开始觉得离真相近了一步的时候，都会出现点幺蛾子，再把我拉回原来一无所知的境地。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不是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回早已逝去的故人……而设计我只是因为‘偶然’发现我体内有很强灵力，即便到了后来，也仅仅是为了试探渡过忘川之后，我能否再回忆起前世么？”
既然如此，怎么会知道我需要什么？更如何会清楚那个东西的所在？
真是好一个“偶然”！
我生硬的问完，便抱着双臂瞪着穆言。然而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他只是传达了那两人的口信，却不知其中意义。在我的追问下，他严肃的面容上微微浮现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也开始思考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却始终无法参透。
许久，我有些泄气的靠回沙发上，双眼望着灰白单调的天花板。
“阿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白羽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意识。他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平静温和：“要去墓地么？”
“嗯？”我一愣，直起身子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冷着一张脸的穆言，心里千头万绪乱成一片。
但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走吧。”
就算是被人设计好的圈套也罢，到现在，我恐怕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眼错后我半步的白羽，又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中那块遍布裂痕的青铜。
无论如何，我需要能够自保的力量。
或许，更需要的是，足以保护身边人的力量。
当初懵懵懂懂的时候，穆言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他说，如果已经碎过一次的铜镜再度破裂的话，其中禁锢的那一部分魂魄也会随之毁去。
然后呢？
魂魄不全，无法再入轮回，只能随着时光的侵蚀而逐渐消逝，回归生命本源的那道洪流之中。
我心中莫名的一酸。
在柳记，吴鸣并没有告诉我忘川之上的那一道“灵魂之河”究竟是什么。但经过昨天那一场变故，我已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包括师父曾经一遍又一遍讲述过的，属于死者的世界。
还记得，在北方常年积雪的山顶，深不可测的平静湖面倒映着璀璨星光。
师父经常抱着她那柄通体乌黑的玄铁长剑坐在湖边巨石之上，沉默地望着夜空，一看就是一整夜。
有的时候我偷偷跟去，她便会和我讲起许多故事。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者，平和，安详，年轻的容颜下面，沉淀着经年的风霜。
她说，万物有灵，为草木、为禽兽，乃至为人、为妖、为鬼、为仙，生生轮转不息。
当魂魄之力耗尽，便消散逝去，永别轮回，归于苍穹之上。
而在那里，亘古不变的流淌着一道洪流。那是被称为本源的一种力量，一切的灵魂和生命都来源于此，可它本身却已不再是灵魂，甚至也不是生命。
她说，当忘川之水和缓时，雾气散去，水面上便会映出那道虚无的灵魂之河，那是三界之中，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的美景。
我曾经被师父所描述的美景撼动，想要了解更多。
可她却只是摇摇头，淡淡转开话题，告诉我，每个人最初都来源于洪荒，所以，最终，也只能归于洪荒。
那道洪流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新的生命，新的灵魂，但是，已经逝去的，却永远不会重新存在。
每一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都会沉默下去，仰头凝望星空，仿佛目光带着穿透的力量，能够看到在那之上、由万古以来所有消逝的生命汇成的虚无之河。
我那时年纪很小，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样沉默着的师父，比其他任何时候都难以接近。
后来，很多年之后，我心灰意冷回到山中，只来得及见到师父最后一眼。
她没有与历代先人一样独身前往谷底的洞窟之中等待死亡降临，而是让我把她的骨灰撒入山巅的湖泊。
她说，那是她见过的与那道河水最为相似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墓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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