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鬼道（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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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驱除困意，我坐回公寓的沙发上，继续在纸上写画，凌乱的字迹纠缠在一起，几乎快要连我自己也辨认不出。
我揉了揉额角，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
同一时间，外面响起脚步声，防盗门快要锈住的锁孔中传来喀拉喀拉的声音，半天才打开。
白羽默默走进来，手里提着一袋早点和今天的晨报。
我晃了下神，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微妙的违和感。见他过来，才又轻锤了几下肩膀，站起来接过早点，没话找话的说：“已经早晨了啊……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没发觉。”
说完，没得到回答，正觉得有点尴尬，却听他轻咳了声，将报纸放在茶几上，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头版头条上大肆渲染的新闻。
我有点好奇，取了碗筷回来，便凑过去也仔细看了看。
上面硕大的铅字写着——公车莫名自燃，导致四名乘客当场死亡。
标题之下贴着事故现场的照片，是一辆被烧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公交车，只剩黑乎乎的钢铁骨架，深色的浓烟尚未曾完全散去。周围已被警方封锁起来，封锁带外侧人头攒动。
黑白的新闻照片看不清晰，但是可以想象出围观者的表情。惊讶、疑惑、感慨、后怕，也许还带有一点刺激感，甚至迫不及待的回家和人炫耀所见所闻……
又扫了一眼媒体和相关部门对所谓“线路老化”或“乘客携带易燃物品”的推测，便匆匆折起报纸，把那张仿佛在龇牙咧嘴嘲笑世人的照片遮住，只觉心里难受的厉害。
除了王珏以外，车上的那几个人，我甚至还记得他们的样子。
一对年轻的情侣，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一眼看去并没有多么出色，却能让人感受到他们的幸福。而另外的两人，面容还很稚嫩，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而已，我还见到她们凑在一起小声的说悄悄话，眼睛里带着晶亮的笑意。
还有说话粗声粗气，满脸不耐烦的司机师傅。
曾经都是那么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却变成一具具烧焦的躯体。
“去他妈的公车自燃！”
我把手指插进散乱的头发里，狠狠骂了一句。心中却忍不住的想，若当时我不在那辆公交车上，他们会不会就能避过这一场无妄之灾。
可下个瞬间，便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王珏的样子非常怪异，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而他身边的婴灵，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凶煞之气四溢。既然在我上车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车里了，那么……
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白羽，”我扬起头，看着身边的人，“那天在车上，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没露出什么惊愕的表情，仿佛早知道我会如此问他，慢慢放下筷子，低声说：“开始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找不到头绪，直到终点站之前，突然觉得空气变得很重，让我透不过气。”
我想起那天他很难受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
他看了看我，然后垂下眼，瘦长的手指轻轻触摸着桌上折起的报纸：“后来，大概是它把注意力放在了你们身上，我才又能控制身体。”
“那你觉得它，呃……除了你以外，它能限制其他人的行动么？”我皱了皱眉，斟酌着用词。上辈子太过遥远，那些记忆就像一场梦，即便再真切，也有种虚无的感觉，让我无法确信许多事情。
白羽沉默了一会，微微摇了摇头：“它能限制我的行动，大概是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并不属于我。”
无疑，这种连当初的我都能判断出来的事情，那只小鬼自然更清楚。所以才对唯一具有与它对峙的能力的白羽下手，以免所欲行之事受到阻碍，而不是去费力试探其他人。
而如果真的是这样……
我十指交错，撑着下巴，低头慢慢回忆当天的一幕幕。
上车时拥挤的乘客，窗外从云缝间洒进来的阳光，为了红绿灯而破口大骂的司机……没有任何异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点不对劲了呢……乘车五六站后，车厢里渐渐空了下去的时候？还是快到终点、白羽受到阴灵影响的时候？又或者是……
我突然愕然抬起头，一直被忽略的某个细节突然窜进意识中。
最后的时候，我曾让那几人去把公车撞到路边强行停下来，而接下来的剧烈冲击也表明了他们的确按我说的去做了。
然而……
我抓过报纸，重新翻开。
黑白照片上的公交车停在路中间，周围方圆十来米的区域，除了警方拉起的警戒带之外，分明空无一物。
我手上力气一松，向后坐回沙发上，心里咯噔一下。
当时，那辆车究竟是怎么停下的？
我在记忆中反复搜索着，却始终得不到结果。
当年，在山中的时候，师父曾经教我的，并不包括种种奇特复杂的咒术。即便我认为那婴灵或者王珏在其间捣了鬼，却完全不明白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更无从判断他们的目的。
“他应该会知道。”
我正在愣神，白羽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并没说出名字，但我们都知道所指的是谁。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抓起手机。
电话很快被接起，对面是仿佛亘古不变的冷淡声音：“什么事？”
“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
“嗯？”他的声音停顿了下，我听见开关门的响动，然后便是纸张被翻开的沙沙声，过了一会，他“咦”了声，问道，“起火的公交车是通往你家方向的，时间也差不多是你们离开的时候——究竟怎么回事？”
我大概讲了发生的事情，略过了我似梦非梦之间想起的事情，又说：“我们明明应当在车中，但白羽带着我避过那婴灵之后，我们再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外面了……就在我住的小区后门。嗯，就是那个很偏僻的地方，没什么人，路也很窄，就算是轿车也进不来，不可能有公交车经过。”
说来可笑，明明出事的地方，离我家还有六七站的路程，可昨天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小区外，简直就像被直接传送过去的。
也曾考虑过是白羽带我回来的，但很快便否决了这个可能。
且不论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从我们准备下车，到突然出现在小区门前，期间只经历了不到五分钟而已，这样短暂的时间，就算是坐车也赶不及。
听我说完，电话那一边，穆言沉默了许久。
“你说车子出问题是在倒数第二站很多乘客下车之后？”过了足有三四分钟，他终于问道，“然后车里除了王珏和那只厉鬼，只剩下六个人？”
“七个。”我更正道。司机，那对情侣，两个学生，加上我们。
穆言素来冷漠的语气似乎变得有点焦躁：“白羽不算是人——活人只有你们六个。”
我一怔，转头看了看白羽苍白温和的侧脸，再想到穆言所说的话，心里莫名的有点不快，却克制住自己没有反驳他。
他很快又继续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出周围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异样的？”我喃喃重复，又从后往前仔细回忆了一遍。
撞车，那些女孩向我提出的疑问，公车突然的加速，白羽晕倒，准备下车时发觉他脸色不好，和他说话没有得到回应……
思绪突然顿住。
“对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时我顺着白羽的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街上空空荡荡，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那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附近不远处有公车和地铁换乘站，大白天怎么可能空无一人。
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我并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来……
穆言静静听完我的叙述，沉默片刻，说道：“那个王珏很危险，可惜师父不在，我也不能确定能否阻止他。你在家等着，我这就过去。”
“好。”听到他这句话，我不由皱了下眉头。
他用的词，是“阻止”。
在我全然不知道的地方，似乎王珏将要、或者说已经谋划了什么——与那凶煞的鬼婴有关的什么事情。
而就是这件事，让他们残忍的杀死了车上那无辜的五人，就连我和白羽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才勉强逃出来的。
放下电话，我闭了闭眼睛，在沙发上蜷起身体，突然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茶几上的早餐仍然香气诱人，我却一丁点食欲都没有了。
片刻之后，手背被微凉的温度轻柔的覆住。
“阿轻……”白羽沉吟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问你，”我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慢慢仰起头，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惨白一片的天花板，半天才叹息了一声，轻声问他，“你说，我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从昨天那场似梦非梦的经历之后便一直压在我心底。
我本以为自己早已纠结得要死，可到了现在，真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语气竟然可以异常平静。
或许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而已。同一个名字，却两世为人，我现在究竟是规规矩矩念了十几年书、唯一特别之处就是怪梦和梦游的待业小白领，还是自幼被师父养在山中教导修习、又在茫茫尘世间孤身独行的那个女人呢？
虽然找回了本该被忘川滚滚逝水冲刷殆尽的前世记忆，可是，我又能否真正的再次做回当初那个人？
面前仿佛有两条迥然不同的道路，后面全是重重迷雾，让人无从选择。
我只觉得有点累。
“阿轻，”白羽慢慢收拢了手心，因为近日来力量损耗而变得微凉的体温紧密地覆在我的手背上，又沉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无法追回。你也好，我也好，无论是不是过了忘川，都无法重新做回当初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发沉缓下去，惯有的温柔如同沉淀凝结了一般，神色是少见的肃然沉静。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本来毫无神采的双眸渐渐变得幽深难测：“但是，无论怎样选择，有些事情都是注定无法逃避的。”
他放开了我的手，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我却觉得心中如受重击，久久无法平静。
是啊，当初的事情，不仅只有我一人记得，他也是明白的。无论是我下山时接受的师命，在人间游历的缘由，还是甫入师门时，便被迫立下的誓言。
漫长的时光背后，静静藏着黑暗深邃的洞穴。洞窟深处，有浮光飘忽不定，皆是从累累白骨之上升起。
而那个被我称为师父的女人，在黑暗之中傲然而立，玄色长剑抵在我的胸口，逼我发下誓言。
以血肉之身堕入修罗鬼道，以命偿命，以杀止杀。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鬼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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