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之半阙歌》藻

13、池中鱼（四）

　　夜晚灼华宫设宴酬宾，座上多为朝中重臣，长老会的三位首席也悉数到来，而后宫的王眷只来了四公主馥萝与两位嫔妃。
　　潸罂今天是以圣女的身份出席，挨着亓胤在左上首，馥萝与他们璇玑殿的人隔了三个位子。拓炎在正对面，与大臣们推杯换盏，笑语不断。赫琛本要来，可是身子突感不适，便在寝宫休息。
　　潸罂收了收鼻翼，她向来五感灵敏，馥萝擦了那么香的粉让她遭罪不少。
　　余光瞟了一点花枝招展的少女，潸罂轻哂，验货的人不见得看重，货自己反而趋之若鹜。
　　“你笑什么？”亓胤往她的空杯里添了点酒，问。
　　潸罂酒量好，这在童年与赫琛、亓胤偷偷去酒窖偷酒喝时便得到印证，两个一开始还信誓旦旦豪气冲天的男孩子最后反而先趴下，还是潸罂跑去找人将他们抱出来的。
　　潸罂开始有点错愕，但很快微笑以对，拿起杯子尝了一口：“我笑幸亏我下头还有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妹妹，省不少麻烦。”
　　亓胤朝左边看了一眼，忍俊不禁：“你呀，就是毒舌。”
　　潸罂举杯敬亓胤，安然当他夸赞。
　　两人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凭直觉，潸罂选择信任他，至于亓胤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她和妙游的事，潸罂打算以后慢慢问。盟友，总是不嫌少的。
　　雍仁身旁便是容音的后座，他亲自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容音碗里，这个动作被潸罂捉进眼中，她抿一口酒，面无波澜。
　　那边拓炎夸张叫道：“魔君与王后真是伉俪情深，炎不禁想起父皇和母后，他们二人可远不及二位相敬如宾呐！”
　　容音莞尔：“说起来，拓炎还是我的外甥。可惜自从出嫁，就再也未见过寐缇姐姐，她身子可还好？”
　　没错，潸罂与拓炎算是表兄妹。说起这个，还要追溯到多年前那场残酷暴虐的四界侵略战。
　　五界中除人界外，实力最弱的当属灵界。可灵界物产丰富，掌管了季节更替，万物生灵的诞生消弭。天、魔两界为扩充实力先后向灵界进攻，最后连一向低调沉默的冥界也插进来意图分羹，灵界之王不堪应战，与这三界签订了和平条约。
　　除了大量的赔款，物资，每年的进贡外，灵界之王还决定将他的三个女儿嫁给三界。
　　条件是她们必须成为三界未来的王后。
　　穷寇莫追，三界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也答应了这个条件。而灵界之王曾一度沦为笑柄，被指买女求安。
　　那三个女儿，长女是灵界王后所出，名寐缇。剩下的两个为双生姐妹，为灵王宠妃芙姬所出，名容音、云珞。
　　但后来的和亲却生出一些波折，云珞过世，寐缇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明涟，容音亦成为魔界的太子妃。灵王本想再挑一个女儿补偿给冥界太子衡景，却被衡景婉拒，好在冥界并未借此发难。
　　拓炎朗声笑道：“好得很呢！母后常常对我说起过去未出阁的趣事，她与姨母姐妹情深，这次两界联姻，亲上加亲，让她高兴了很久。”
　　忽然只听武将席上一人忿忿开口：“哼，说得轻巧，殊不知是要多少条人命才换来这亲上加亲！”
　　上将连城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语塞，雍仁仿佛没听见一般悠然饮酒。
　　拓炎道：“不知？炎自然知道！加上平民，天魔两界共亡六十三万七千五百多人，天魔两界交战千年，如今总算安定和平下来，这完全是因为两位君主贤明仁德。”说着，转身举杯敬向雍仁，“炎为两界幸存的子民敬魔君一杯。”
　　在座臣子无不应和，赞颂敬畏之辞不绝于耳。连城面上红白不定，忽然瞥见潸罂投来薄怒一眼，更加坐立不安。
　　酒过三巡，丞相钟澜道：“太子殿下当真是天纵英才，钟澜叹服。此来长途跋涉，光是喝酒是在烦闷……”
　　他话不说尽，拓炎接道：“炎听闻魔界特有的绿腰舞轻灵妖娆，美不可言，不知今日可有幸得见。”
　　潸罂放下杯子，刚要开口，钟澜抢先击掌三声，乐师转轴拨弦，乐曲顿时欢快喜悦起来，九名红衣舞娘从殿外跳跃而入，赤脚缠铃，素纱蒙面，纤腰一握，长腿如玉。随着一个转身，所有面纱翩然落下，中间那一个舞娘竟是馥萝。
　　潸罂直起的身子慢慢收回，钟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她看了一眼，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拓炎看得津津有味，少女们跳到精彩处他还会拍手叫好。亓胤低头看自己杯里的酒，道：“这个天界太子好像不似传闻的那般乖戾难处。”
　　潸罂微微摇头：“可你忘了么，他的社交手段是出了名的圆滑，再怎么厌恶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潸罂示意身边的一个小侍，交待几句，后者悄悄退出灼华殿。
　　本来潸罂准备了绿腰舞的，谁知被钟澜抢先，现在不得不先让自己的舞姬退下。
　　亓胤这才答话：“嗳，罂兔子，你说，天界太子比起那死狐狸，如何？到底谁更狡猾？”
　　潸罂斜睨着他，嘴角弧度仍是那般轻浅：“亓胤，你醉了。”
　　他转着杯子，眼神的确有些迷离：“醉了？啊，好像是的，我都看到两个你了。”
　　可偏就是一个都抓不住啊。
　　潸罂似笑非笑，正好那厢绿腰舞在馥萝连续的转圈中停止了，众人皆鼓掌叫好，夸四公主明艳动人，舞艺卓群，而馥萝，也有意地朝拓炎看了几眼。见对方也在看自己，不由得面红心跳，羞涩起来。
　　容音笑眯眯地开口，她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瞧萝儿这孩子，越长越漂亮，容貌舞技都得了吟素妹妹的真传。”说着，招手唤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的小侍，“我这里有一对碧玉红颜杯，萝儿，送给你了。”
　　馥萝当即施礼谢赏，但潸罂看到，母后提及吟素时，馥萝略略撑开的眼角。
　　也难怪她怨恨，母亲和哥哥都拜潸罂所赐卧病在床，她自是不得不出来造作一番。
　　此时雍仁又道：“反正这杯子是一对儿的，萝儿你就用它敬太子一杯如何。”
　　魔君的样子十足是乐见其成，拓炎大方地站起来，馥萝斟了酒，羞答答递过去，娇柔道：“馥萝素闻太子英明神武，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馥萝敬你。”
　　拓炎不答话，忽见他眼波一转，凤目挑了几分责怨扫向潸罂：“圣女大人怎么光顾着和祭祀大人私语切切，都不爱搭理拓炎，连酒都只和祭祀大人喝，可是拓炎做了什么招你嫌恶了么。”
　　潸罂被他这一句问得猝不及防，但很快收拾笑容，起身稍稍整理了衣衫，对他遥敬道：“罂失礼了，只是殿下身边良朋满座，现又有美眷相伴，罂找不到机会插嘴，不如我先干为敬。”
　　拓炎这才接了馥萝的酒连忙道：“圣女大人不必介怀，这灼华宫之宴太热闹贴心，是拓炎忘形了，还以为在天界呢。”
　　说罢一口饮尽。馥萝的脸色变得僵硬。
　　拓炎歪头端详手里的杯子，神色惊艳：“碧玉红颜，嗯，当真是绝品。四公主，多谢了。”说罢将杯子还给她，掀袍坐下。
　　馥萝杵着不动，钟澜是何等眼色，立刻对婢女道：“公主累了，快扶她下去更衣梳洗。”她只得咬着牙，由婢女搀扶着步出殿外。
　　潸罂慢慢坐下，低头夹菜，冷冷道：“这下你可知道谁更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