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
-
第六章
珞纤和羽轩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地上落满了梧桐叶,踩着树叶的尸体,听着那清脆的破裂声,珞纤觉得仿佛别的什么也跟着碎了。她和她就这样默默地并肩走着——大多时候,他们之间都是这样。
“释樱……”
“叫我珞纤。”
“你是江释樱,不是尹珞纤。”
“叫我珞纤!”
她的执着终于让他屈服了,“好吧,珞纤,”他像是思虑了很久,“回到你爸妈身边,你觉得比以前幸福吗?”
“在爸妈身边,自然很幸福,可是觉得也失去了什么。”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侧过脸,不忍看她那忧愁的样子,“人生总是有得有失的,你要清楚你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脸上泛开笑容,却泛不到眉心。“你什么时候从画家变成哲学家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他的表情很严肃。
“不要连你也这样,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他蓦地停住脚步。
“怎么了?”她回头看着落在后面的他。
“和我没有关系?”他重复道。
“我好像伤害到你了,对不起。”她垂下头,长发从肩上披下来,朦胧了她的面庞。
寂静的林荫道上,忽然响起曼妙的钢琴曲。珞纤接起手机,“你好……”
羽轩却还沉浸在刚才的那首曲子中——《秋日私语》,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曲子。
珞纤放下电话,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辛伊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那温热苦涩的液体流过他的喉咙。很奇怪,那苦涩顺着留到了心里,而那股温热却没有随之而来。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他抬眼向门口看去。
“纤儿,”他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似的。“你肯见我了。”
“我有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他拉她坐下,依旧很欣喜,好像她每对他说一句话,就是她的恩赐。
“刚才有律师打电话来,要我参加这一季的股东大会。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是股东啊。”他温柔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我没有股份。”
“你有,是我给你的。只是没有让你知道。”
“我不要那种东西!”
“纤儿……”
“辛伊,你想拿这种东西来弥补吗?还是要拴住我?”
“纤儿,我只是想给你我所拥有的。”
“即使……我会离开你,你也要这样吗?”
“我……真的不能被原谅吗?”
她低头绞着十指,眉心深锁,良久,才缓缓说道:“至少,我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在地面对你。”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纤儿,照你心里想的那样做选择吧。我不愿看你这样痛苦。”
她与他对视着,忽然觉得他是太可怜了。
“今天又和她约会了吗?”羽竹见弟弟刚从家门口进来。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见过她之后,神情就会开朗很多。”
“……”
“我开始了解你为什么喜欢她了。”
“为什么?”
“因为她太像妈妈了,也太像你了。”
他突然觉得某根神经被刺痛了,“你不要乱讲。”他愤然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门外的羽竹无奈地叹了口气。
羽轩看着相框里妈妈的模样,那一刻,他脆弱地想流泪。
小时候,父亲总是忙于工作,难得在家时,乖巧懂事的姐姐吸引了父亲全部的注意力。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在父亲眼里是透明的。只有母亲,永远只有母亲陪伴在他身边。她爱他,并理解他。母亲常常坐在钢琴前弹奏理查德的《秋日私语》。他知道,母亲也是孤独的,因而能够理解他的孤独。他从小就学画画,画的最多的事母亲。直到有一天,母亲再也当不了他的模特。
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并不想有一个人带他走出孤独,而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他一起孤独。
辛伊回到家。家里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不再跑到他面前,兴高采烈地说声,“你回来啦!”她不再在吃饭的时候要他为她挑鱼刺,剥虾仁。她不再在临睡前到书房里对他说一声“晚安”。整个家再也没有她的笑声、哭声。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被活生生抽走了。
失去她的痛,为什么这么像当年失去父母的痛呢?她已然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现在,他又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多么可悲啊。这六年来,他是那样幸福,他为她付出的越多,他越是幸福。至少有一个人值得让他爱,让他为之给予一切。如今,他连付出的权利都失去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悲呢?
是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这样至少不会让珞纤比他更痛苦。他知道珞纤从来不喜欢做选择。这一次,就让他替她做选择吧,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辛伊来到陵园——走之前,也该来和父母道别。他走上台阶,每上一层,就多一份犹豫。就这样离开,他能放得下她吗?抑或她也是不舍得他的。他的脚步越走越慢,但终于还是走到了父母的墓碑前。就是再长的路,也会有走完的时候。他和她的时间,也是在这不知不觉中走完的吧。如果……如果可以回到五年前……他的眉心微微皱起,可世上没有如果。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对着面前墓碑,嘴里喃喃自语着。辛伊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中年女子,便问他,“她是你的太太吗?”
“她是我爱了一辈子却没有成为我妻子的女人。”
辛伊审视着那男子的脸——那沧桑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的神色。
“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千方百计地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那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笑,“你是这样对待你爱的人吗?”
“曾经是。”
“那么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想给她自由,这也是我唯一能给她的了。”
“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爱。”
“难道为一个人无条件地付出不算是爱吗?”
“无条件?你要她留在你身边,这难道不是条件吗?”
辛伊一时语塞,却恍惚觉得他应该明白些什么。
“你为什么爱她呢?”
“她的存在让我感到很幸福。”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懂爱情。”
“……”
“感激她的存在,就是对她的爱。”
二月十三日,情人节的前一天,是江释樱的生日。现在,也是她尹珞纤的生日。但在这一天,她必须以江释樱的身份度过。
傍晚,江家来了不少为她庆生的宾客,有亲戚、同学,还有江氏夫妇的挚友。毕竟是她回到江家的第一个生日,月华把排场弄得很盛大。但只有那个人没有来。
这天,她是全场的焦点。那么多人,为她唱生日歌,看着她吹蜡烛,切蛋糕。大家脸上都是喜悦的颜色,因而她也笑得很灿烂,却总也笑不到心里去。她不住地在客人中寻找——明知道不可能看到他的身影,但只是一刹那,只要一个与他相似的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就会有一阵惊喜触动她的心房。
不久,她便厌倦了这种游戏。客人们的欢笑也大多与她无关。她再一次在人群中失落了。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来安慰她的失落。她悄悄地走出客厅,好像害怕被发现的小偷。客厅外的世界一片宁静,让她的心里多少有些平衡。
“你还是一样,不喜欢热闹。”羽轩不知什么时候尾随着她出来了。
她没有看他——他终究是不理解她的啊。
“还好,我也不喜欢热闹。”他抬头仰望只有北极星闪烁的夜空。
她望着他,他的脸上泛着少有的喜悦,“我,和你不一样。”
他脸上的喜悦瞬间被失望所替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并不喜欢孤独。”
“你为什么还要伪装自己呢?”
“我没有伪装。”
“珞纤……”他似乎是在哀求她,“不要这样欺骗我。”
“我并不喜欢孤独。”她重复道:“我只是害怕在人群中失落。但有那么一个人,他会安慰我的失落,他……”
“不要再说了!”他愤然打断她的话。那一刻,他听见北极星在哭泣。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清晨的阳光却很羞涩。珞纤从梦中醒来。床头的苏格兰娃娃对她笑得很甜。她看着它,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起床挑了一件粉色的毛绒外套换上,仔细化了点淡妆。奇怪,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为什么要这么刻意呢。原来我终究也是一个虚伪的人啊。
因为操劳了昨日的生日会,爸妈还未起床。她便悄悄出门了。
周末清晨的大街上还很冷清。她既不想坐出租车,也不想搭公交,反正路也不太远,索性就这样漫步到他家去吧。“他家”?她的心里忽然一颤,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难道那里不是她的家吗?
大概走了一小时吧,她终于走到徐家门口。要不要按门铃呢?也许他还没起床呢。她犹豫了。
“小姐!”准备出门买菜的女佣看到珞纤站在门口,兴奋地叫道,“你回来啦!”
她觉得有些难为情,“辛伊起床了吗?”
“先生一早就出发去加拿大了。你不知道吗?”
“他……”她的鼻子一阵酸楚,“已经去加拿大了?”
“是呀,是突然做的决定。”
她失落的背过身去。
“小姐……”女佣看出了她的难过,“你还没有吃早餐吧!快回屋里去吧,我做早餐给你吃。天真冷。”
从徐家吃过早餐她就逃也似的出来——她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没有他的徐家。也许他也是这样无法忍受她的离去。她独自一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无数的情侣与她擦身而过。她想起他说过,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丹顿学院的社团在这天组织了去山里开情人节派对。羽轩不断劝说珞纤参加,珞纤经不起他的再三劝说,便同意了。
到了夜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雪,为这个情人节的夜晚增添了不少气氛。珞纤有意避开人群独自走到一旁。
“珞纤,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习惯了两个人过情人节。”
“那么……我希望……以后陪你过情人节的人会是我。”终于说出口了,他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却低下头,久久地沉默。
他鼓起勇气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就让他放纵这么一次吧。他俯身去吻她的唇。那一瞬间,她惶恐的推开他。
她胆怯地后退,脑海里浮现着辛伊的身影。泪水夺眶而出,那一刻,所有关于他的回忆一齐向她涌来。她想起那年冬天,他在这里为她煮了一碗泡面,里面还有一个鸡蛋。
“珞纤……”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却好像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只是凄厉地哭着,直到失去意识。
“辛伊……”
“纤儿,醒醒啊。”月华摇着病床上的珞纤。
珞纤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妈妈,我在医院吗?”
“是啊。你吓死妈妈了。”
“妈妈,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纤儿……”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月华也无可奈何地重复着。
“我放不下他……”
月华好不容易把珞纤安抚下来,于是回家为她准备一些衣物带来,只留下护士照看她。
珞纤支走了护士,打开电视,似看非看。一则不断重复播出的新闻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飞往加拿大的航班A-26由于天气原因无法降落。
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然后不顾一切跑出医院,坐上计程车赶往机场。
终于赶到机场,机场内的情景和六年前一模一样。乘客的家属在不安地等待消息。
“小姐……”
“陈叔!”看到陈杞,辛伊就一定是在个航班上,“辛伊他不会有事吧?”
“这……”
时间在这种时候过得尤为漫长。珞纤在机场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始终没有等到飞机平安降落的消息。
“小姐,你坐一会儿吧。”
珞纤却听不进任何话。
在机场的第三个小时,终于得到了飞机平安着陆的消息。在机场等待的家属都松了一口气,随后都在与亲人通电话。
珞纤不住地打他的手机,却一直是关机状态。
“小姐,你不用着急。先生可能是下飞机后忘了开手机了。”陈杞安慰着她。
“陈叔,”她收起手机,“帮我订机票,我要去加拿大。”
“小姐,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去加拿大!”她说的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