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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出路 ...

  •   有些颜色,只有在灰烬之中,才会变得更加醒目。
      譬如说永远被掩埋的那一抹翠绿,本是最富生机的颜色,却第一个奔赴了死亡。
      譬如说被坠落的石头压得死死的一抹白衣,原本是至纯的无色,如今却侵染的一团乌黑。
      再譬如说被推出了死亡地带的红色,那样招摇而鲜艳,此刻却茫然无力。

      这样的几抹颜色混杂在一起,在这片还在不断摇晃的大地之上,让多少人动容。
      在这纷纷扰扰之中,无筝睁开眼,顶住她头顶一片天的男人,依旧是那个为她遮风挡雨,说好无论怎样迷路都一定会找到她的海天。
      忍不住回头看看,冷楚寒并不是纹丝未动,只是他站在一个尴尬的中间位置,明明冲了出来,却又收了脚步。

      “海天……”无筝鼻子一酸,虽然不能摆出什么夸张的表情,眼眶里的泪水却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天摇地晃之中,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竟然就是她早已忽略的男人。

      冷楚寒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突然有种异常的感觉。这感觉突如其来,有些眩晕,一时分不清是由于大地的摇晃,而是因为面前的两个人。
      这种感觉一色也有,而且她百分之百确认,那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坍塌,就是因为面前这如胶似漆的一对合法夫妻!
      靠,瞎了我的狗眼啊!

      就在这四个人无限纠结的时候,终于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冲破了爱与不爱的小心思,鬼谷不管不顾那纷纷坠下的落石,拼了命的向前跑去:“大哥——”
      沧海想去阻拦他,却是被一旁吓得直跳脚的梨可儿拽的死死的,“哎哟我的天啊,啊!啊!”

      眼看着一道石刃劈头盖脸地冲向了鬼谷,只听一声巨响,九界亡魂嗖的一声投掷过来,碎小的石粒纷纷降落在鬼谷的头顶,划破了他的额头,血色模糊了双眼,那直直插入他面前巨石的九界亡魂,仿佛才把他从地狱之中召唤回来。
      鬼谷跪地不起,便是长长久久的悲痛,在这祭祀坛乃至整个无衣天摇地晃之时,一切爱恨情仇,都在生死面前,变得那样渺小。

      “快些——走——”先生奄奄一息,看着面前的人,人影晃动,已经分不清谁不谁,只是见到一个身影在这纷纷洒洒的灰尘之中向自己而来,便是心里一软,几乎是想都没想:“侍者——”

      侍者皱着眉头看着这压住了她大半个身子的巨石,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
      “带着我们的孩子——快走——”先生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只是手指颤抖的攀上他的手。
      红衣少年跌坐在那里,一时间父母二字是如此清晰,一时间又变得遥不可及。

      我们的孩子。
      先生居然在说,我们的孩子。
      少年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父亲——母亲——我们要死便死在一起——这都是我的错。”

      是我太自作聪明,是我误引鬼樱来到祭祀坛,是我引得你们误会,是我让这秘密误打误撞的大白于天下——是我触犯了神的旨意,引来这神殿的崩塌。
      我的性命微不足惜,便只是与你们死在一起,与红衣死在一起,再无遗憾。
      只是想不到,这辈子第一次叫出父亲、母亲,却是在赴死之时。

      红衣少年将手放在他们二人的手上,“我们终于可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先生眼睛一酸,吃力的抬头看看侍者,“你还不带他走——你果真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侍者的手微微颤抖,便是突然一掌,劈晕了红衣少年,便是抱起了他,头也不回地朝大殿之外走去,脚步是那样沉稳,丝毫也不留恋。
      与众人擦肩之时,他那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走吧。”

      走吧。
      不知为何听上去,却莫名让人想要哭泣。那是比悲壮更复杂的情感,那是比别离更痛苦的抉择。

      冷楚寒回头看看海天和无筝,便是提着灵剑年华,紧随其后,梨可儿脚下也抹了油似的,倒是一色和沧海,连拖带绑的,把早已无知无觉的鬼谷架了出去。

      “我们也快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全部坍塌了。”海天扶起无筝,无筝却目光仍停留在那早已没有声息的红衣之上,“我想带走她一样东西——”
      便是挣脱了海天,跪在那尸身前,扯下她袖口的红布,缠绕在手腕上。
      “你这是做甚么?”
      “便是提醒我,女人,不该爱的太过卑微。”
      无筝转身,居然是微笑着这般说。“否则,身为女人,不是太可怜了么?”

      海天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只是配合着点了点头,便是看准时机,抱起无筝,一路小跑出去,坠落的石头仿佛是追着他的脚后跟似的,一路紧密相随,轰隆隆作响,灰尘飞扬,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样——

      但是,那出口的光芒毕竟还在,石门外,有同伴,有前程,有不可诉说的过去,也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冲出大门的那一刻,海天没有一次觉得阳光是如此的温暖。仿佛身后那个充满了悲伤的世界已经随着坍塌的祭祀坛而永远的关上了大门,面前的,依旧是一条可以走的很长很长的路。

      侍者他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与无筝,正在对冷楚寒他们说这些什么。海天满耳朵是灰,听不真切,但是灰蒙蒙一片中,分明看到了冷楚寒那表情一片惊讶。
      他不是个承不住事情的男人,侍者无论说的是什么,大抵都是生死之托。

      “他——”无筝的声音暖暖的流在他的耳边,仿佛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海天只能点点头,明知道侍者的下一个动作许是傻得不行,却是动不得。果真,侍者将红衣少年放在地上,抱拳做拜,便是一扫衣衫,回身轰轰烈烈地向着门口而来了——
      与海天与无筝擦肩,却不曾停留。

      他回去了地狱,哪怕已是身在人间。
      一念间,一念仙。海天突然开始懵懂的明白了那六个字的含义。

      兴许,侍者去的不是地狱,而是属于他的天堂。
      任是天地摇晃,任是谁来祈求,他便也不会再施舍一个眼神,不会再放慢一步。

      其实爱恨、生死,便只是一念之间,便可以刹那永恒。

      *******************************************

      ——同袍,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先生,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不要再叫我先生,这里已经没有先生了……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好么——我好久没有听到……听到了……

      灰尘满天飞舞,神祗完全封闭,这漫长的黑暗之中,死亡,在一步步走来。
      男人将女人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他肩上压倒下来的石头的重量,已是不可承受。

      ——清源。
      ——真好,我终于又是……清……源了。
      ——清源,我把我们的孩子托付给了那些人。他们会带着他走出这死人谷的,你放心。

      先生悲哀地微弱的摇了摇头。“原来……无衣氏族……保护的秘密竟是一个……通向毁灭的……毁灭的机关。只要有谁泄露了……秘……密,就会带来全族的毁灭。这就是神的旨意,谁都不可以逃出去,谁……都……不可以。”
      侍者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感觉到骨头已经在断裂,便是听到头顶一片轰隆隆的响声。哪怕再多一片碎石,两个人都要淹没在这废墟之中了。

      也是,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侍者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也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早在你生下红儿的那一年,我就走到了死人谷的出口。”
      那一瞬间,先生睁大了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的黑暗,而或光亮。便只是一个男人,便只剩下一个男人。

      为——为——为什么——你不走。
      先生没有问出来,已经没了气力,而或没有必要。
      在那头顶最后一片沦陷的时刻,他们终于坦诚相对了,那一念之差,可以成妖成魔,便也可入他们这般,飞渡成仙。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三天后,人们才终于将这片废墟清理干净。
      红衣与鬼樱、先生与侍者,终于可以双双下葬,合墓而居。

      无衣坍塌了,死人谷的桃花林之中,从此再也没有这一群神秘的氏族。
      便只是又开始了一个新的传说。

      此时此刻,绿衣带着一众奴隶跪倒在冷楚寒和一色的脚下,那曾经颐指气使地女人,明明还是身负重伤,却是跪倒不肯起来:
      “请神器主人一统无衣氏族,重振本派。属下愿跟随二位,至死不叛。”

      冷楚寒一头冷汗,看看一色,一色却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停留在无筝紧紧挽着海天胳膊的那只小白葱手上——
      经历了昨晚今朝,一色总觉得,无筝这素面素心的丫头突然开荤了,而且还喜欢上杀猪的那身腥味。

      一色正歪着头在琢磨,冷楚寒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一色?”
      “啊?什么?行啊——你说的算。”
      冷楚寒板着个脸,“什么行啊?你打算待在这里做山大王么?”
      一色拉长着脸,“那怎么行,山里美男都死光了,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还不让人碰!”

      红衣少年默默躲得更远些,试图逃离一色如狼似虎的眼神。
      发生了这天大的事,也便只是她一个,恢复得如此之快,简直没心没肺。

      绿衣颇为忧愁的看着这可能会成为无衣之主的女人,心中发悸,“只留一个也可——”
      “那自然是更不行了,我们说好了,同生共死,一起来,一起走!”一色随意拍拍冷楚寒的肩膀,故意不去瞧那特别甜蜜的海天无筝小两口,“是不是啊,楚寒?”

      ……楚寒?
      冷楚寒一哆嗦,这无衣祭祀坛坍塌后,人人似乎都撞坏了脑袋,尤以一色为最甚。
      海天也一哆嗦,只是突然感觉到无筝挽住他手臂的分量,便淡定地装作无事。

      “先生没了,侍者也没了,秘密没了,神器也没了,在下真的觉得,不如——”冷楚寒终于开口说话了,绿衣突而打断:“无衣永远不会没,无衣不是什么先生、侍者、也不是秘密和神器。无衣是这里每一朵花、每一片竹子、是这里每一个人、每一头牲口——有桃花林就有无衣,有人在就有无衣!”

      绿衣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便是红衣少年突然起声说:“我倒觉得,绿衣你——才是真正懂得无衣的人。”
      绿衣一愣,红衣少年的眸光,依旧闪烁着一丝少年老成的智慧。

      “不如无衣的主人,就由你来当,如何?”
      “万万不妥,就算两位神器的主人不愿意留下来,红衣侍者——不,公子您是先生和侍者的传人,这个位子理应由你来做——”
      “这话好可笑,你叫我什么?公子?”红衣少年一笑,桃花都逊色几分,“我连个名字都没有,我什么人都不是,我如何当得起?”
      “这……”
      “而且,家父遗言,便叫我与这帮莽夫,一路打打杀杀,走走停停,过一种逃亡时的流浪日子去——”红衣回头看看这帮不算深交的人们,却是头一遭笑的这般真诚,“家父遗言,不敢不从。”

      “太好了,小红!”一色上前一扑,红衣少年一闪,“小红,这就是我的名字了?也好,也好,叫什么都好,那便是小红吧。”
      “不好不好,这便是个柴火丫头的名字!”沧海把话题抛给鬼谷,“你说呢,黑面神?”
      鬼谷依旧不言语,他三天三夜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沧海叹了口气,梨可儿倒是又来凑热闹:“我看挺好,小红叫着也亲切!”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总是添乱!”沧海一推梨可儿,倒是推在了鬼谷身上,鬼谷的扇子一支,稳稳撑住了她,慢悠悠,慢悠悠,开口说:“名字大多只是负累,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沧海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便哈哈大笑:“那就小红好了,小红,哪天我们若是能走回山崖那边,我还有位小兄弟,叫小白的,介绍给你认识!”
      “无聊。”鬼谷侧脸,梨可儿噗嗤一笑,沧海继续哈哈大笑着,连带着小红也禁不住微微有了笑意。

      绿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跑题跑到天边去了,还笑得如此苦中作乐的,便是问:“那无衣——”

      “难道不是你当家么?”
      “当然是她当家了。”
      “哦,原来如此。”
      “恩,甚好甚好。”

      一群人七嘴八舌,便不问绿衣的意见,将此事定了下来。
      绿衣无奈笑笑:“好吧,若是如此,那我也只有逞威风了,这一遭走马上任,头一件事——”她一吹口哨,齐刷刷奔来八匹骏马,一成的上等货色。

      “哈哈,这是催着俺们上路啦!”
      “呸呸!沧海你说话真不干净,谁要陪你上路了!那叫出谷懂不懂!”梨可儿立马堵住了沧海的一张大嘴。
      “无所谓,出的去都一样。”鬼谷率先上了马,“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和无衣就此作别吧,否则也是徒添伤感。”

      ——可是,鬼谷你白来了这一遭,还是没能把大哥带回家。
      ——谁说的,大哥已经和我回家了。

      鬼谷腿下一夹,奔了出去。
      沧海一拍脑袋,“嘿,你这个独行侠,组织纪律懂不懂啊!”
      “别废话了,快追吧!”梨可儿不知何时也上了马,倒是人比马还快,沧海扭过头,看着别扭四人组,“你们几个,走着?”

      走着,前途一片渺茫,心事不可预料,便是一路向前,总会有个出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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