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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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小镇的规矩，若是家中经济许可，白事需要做一十二天，三十六天或者八十一天水陆道场。黄家家底颇为丰厚，黄老爷又是死得不明不白，为明真相官府不得不按足律法剖尸检验，为此黄氏一族族长本想做足八十一天水陆道场，黄家老夫人却以不想黄老爷再受罪为理由，特从京城聘了位专为尸体整理的匠人，待到此案一结，立刻入土为安。分歧在此时成为了不可调和，因此当贺小梅与李大人，师爷一同在正房大堂后的那间小屋子找到黄家人时，双方差不多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李大人以父母官的身份被黄老夫人与其它族人一同让到了主位坐定，贺小梅用眼角扫扫那位绝对称得上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心里腹诽，还好歌哥不在，不然三娘又要小气发酸了。
未等李大人寒暄慰问，黄氏一族中站出一中年男子，率先发难，“不知大人何时准许我等将叔叔安葬？”
李大人显是家风甚好，不慌不忙，“黄老爷已经确定死于人为，那么此事便须由官府得出结论，在结论未出之前，恕李某无法告诉你此案具体结案日期。各位乃黄老爷至亲，必不想让黄老爷于含恨九泉。”
“那么此时官府可查到什么？”黄家二少黄戟上前一步。
很应景的摇摇手中纸扇，师爷微微躬身，状似无意，却恰恰好斜插进黄戟与李大人之间，“黄老爷之死乃命案，据我朝法例，与此案相关者在案件未结之时不能以各种方式正式或者非正式询问案结内容。”
“可家父何时才能入土为安？”黄家二少怒目圆瞪，再上前一步。
“结案之时。”师爷寸土不让。
……
在房间一角随便找个凳子坐下，贺小梅约摸此项毫无意义的对话还将继续一两个时辰，不到午时开饭估计是停不下来，便努力在这张不算得宽大的凳子上摆出一个相对安逸的坐姿，等待周公相邀，下得几盘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耳边师爷与黄家二少机锋不断，吵闹程度不少于市井泼妇，不耐的再换个坐姿，却突然听到黄戟话赶话说出一句：“如果我告诉你们凶手是谁？是不是就可以给我爹做完后事，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
周公在此时遭到无情的抛弃，贺小梅鲤鱼打挺翻身冲到黄戟面前，“凶手是谁？”
与他同时冲到黄戟眼前的黄家大少黄裕，黄家三少黄励和原本站在黄戟面前与之争辩的师爷。黄裕一把拉住黄戟右臂，神情紧张，而黄励更是冲口而出，“哥你别乱说，你怎么会知道父亲是谁害死的。”
黄家二少笑了，反手拉住弟弟的左手腕，“是么？你干嘛这么紧张，怕我说出来么？我的好弟弟，不，你不是我弟弟，你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你杀了他！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励身上，而黄裕一把拉开黄戟，“二弟，小励是我们弟弟，我们、弟、弟，他、没有杀害我们的父亲！！”
“算了吧！大哥！！”黄戟突然似疯如狂起来，“昨日父亲出事之后我就告诉你了，杀父亲的人是他，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们弟弟。我七岁那年他才来到我们家，他是捡来的，他从小就对父亲有敌意，只是长大后把敌意摆在心底而已！他恨父亲！恨娘！恨我！也恨你！你帮着他也没用，他恨你！！”
贺小梅硬生生把黄戟从焦急万分的黄裕和目瞪口呆的黄励身边拉开一步，一字一顿，“他为何要恨你们，为何要杀黄老爷。”
“因为他是捡的！”黄戟双目圆瞪。
“这可不能成为证据。”师爷语带嘲讽。
“那我告诉你，因为一百多年前，我们家族被人诅咒，而他就是那个人的种！！父亲书房第三个柜子顶上那个大箱子里，有诅咒我们家族那个人的画像，和他一模一样！一模一样！！黄励，他就是来复仇的！而且，而且……，昨天早饭，就是他端给父亲的。昨天除了早饭外，父亲和我们吃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只有早饭，父亲是单独在书房吃的。”
此时，黄励反而冷静了下来，退开一步，看向二哥与大哥，再缓缓转向贺小梅，“虽然我不是父亲所生，但是，我没有恨过他，没有，是他养大我，没他我铁定已经死在路边了。相信我，大哥，二哥，姐姐，二娘……。”
黄裕深深看了眼黄励，死命拉住黄裕，“我相信你，三弟。”
“大哥……。”不可置信的是黄戟。
“大哥……。”兄弟情深的是黄励。
而李大人终于越过护在身前的师爷，踏上前一步，召来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差役，向黄励与黄裕拱手，“小灰，请黄三少爷到衙门住几日。黄三少，请吧。”
做为一个曾经在御前颇为吃香的前国家大员家族，黄家老爷的书房颇为普通，既无御笔，也无古玩，连书也少得让人感觉这房间和书房没太大关系。贺小梅眼不眨一下的看着黄裕从第三个柜子顶上搬下来的，颇为狭长的匣子，那上面积着薄薄一层灰。这匣子颜色颇为古朴，李大人站在贺小梅轻轻“咦”了一声，赞叹，“上好的沉香木啊！”
黄裕此时心情几乎是异常恶劣，也没有心思应酬这一镇父母官，只是轻轻扫扫那上面的灰，就准备开锁拿画。手刚碰到钥匙，房顶忽然一道影子闪过，黄裕便觉右手一疼，条件反射缩回右手，左手自然而然拿起桌上一方端砚就要扔过去。贺小梅反手拦住。众人皆一脸戒备看去，是一只仓鼠，肥肥白白，毛色干净，毛尖在窗外照进的阳光下，反射着隐隐的光芒。那仓鼠四肢着地，稳稳趴在匣子上，对着黄裕呜呜出声，用全身动作诠释两个字，威胁。
“这仓鼠可真夠大的。跟只小狗似的。”师爷摸着下巴感叹。
“这是仓鼠么？”父母官一掌拍向师爷脑门，“从小夫子教课你都睡觉，这是仓鼠么？这叫狸猪，狸的一种，吃竹实，喝山水，喜温暖。最大的可以长成一只小马驹那么大，寿命一般可活百年。不过这种东西一般不是生活在四川的深山竹林么，这里地处江南，怎么可能有？还有这么小一只，这东西现在顶多两、三个月。”
狸猪兀自还对着意图打开匣子的黄裕费劲呜呜，死命威胁，“不许过来，过来就咬你。”贺小梅这边在随身箱子里翻翻，又摸摸挂腰带上的小口袋，终于摸出一颗红色大枣出来，伸长手递过去，“过来，饿不，要不要吃枣，甜的。”
枣子鲜艳的红色立即转移了狸猪的注意力，呜呜声停止，那狸猪对着贺小梅手上的红枣伸长鼻子闻闻，后腿再轻轻往红枣移了半步，斜着眼睛再闻闻，春日里嫩胡豆般大小的黑眼珠对着拿那颗红枣的人瞄了又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住那颗红枣，两后腿再一蹬，重新回到匣子上，两眼依旧死死盯着黄裕，这边厢立起两条后腿，改成坐姿，两前腿捧着那颗红枣，三下五除二。待得那颗红枣下肚，狸猪重又趴下身来，对着贺小梅摇摇几乎看不到认不出的短小尾巴，立马又再次转过身，重对着黄裕，呜呜。
笑声自屋内所有人口中逸出，包括刚失去父亲，又刚被兄弟阋墙的黄裕，这小家伙还真是……可爱。贺小梅上前一步，从包里掏出最后一颗红枣，“你叫什么呢？狸狸还是猪猪，还是狸猪？原来你也吃红枣啊？这个匣子是你的么？我们保证只看看，不拿走匣子也不拿走里面的东西，就看看行不行，看完了还你行不行。”
那狸猪仿佛听得懂人言似的，对着贺小梅歪歪头，摇摇尾巴，最后终于一爪抓过那颗红枣，抬起圆滚滚的屁股，颇为灵活的跳下那匣子，坐在匣子边桌上，捧着红枣再次开嚼，顺便还拿肉呼呼毛绒绒的身子在贺小梅手上，蹭蹭。
这边厢贺小梅试探着去摸那狸猪的绒毛，揪它黑乎乎的大耳朵；那边厢黄裕见机得颇快的扭开锁，小心翼翼的打开那方细长匣子。匣子内衬着猩红的绒布，飘出淡淡的檀香味，黄裕拿出里面唯一的一张画卷，轻轻拂拭看不见的灰，“很小时候我和二弟、小妹还有三弟就知道父亲书房里有这么一个匣子，放在最高的柜顶，父亲从来不动这匣子，也不让我们动。或者因为他严厉禁止，反而让我们有了一窥天机的冲动。不过，我只知道我和小妹曾经一起打开过这个匣子，没想到二弟也……。”
边说边拉开画卷，画卷上很简单，只是一个背着书蒌，青衣麻巾的少年。画中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少年人的青涩和身量还十分的明显。只是这张脸，贺小梅叹了口气，果然活脱脱是黄家老三的翻版，如若硬是要说区别，那只能说，这少年没有黄励身上那么浓厚的书卷气，却比他多了阳光和明亮。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