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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宗 ...

  •   “我记得我小时候老做梦说自己是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爹爹富得连温酒都用珍珠作炭。”如花捧着一盘向日葵,把生瓜子扒下来边磕边说。自打无瑕来过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这一点可以从花茶工伤以来一直可以领工钱上得到佐证。
      花茶从来不磕生瓜子,也想尝尝,试探着向如花伸出了手:“也许那不是梦呢。你来时也有四五岁了,之前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其实这话是花茶为了赚来瓜子故意哄他的。
      如花听了却黯然摇了摇头。爬上山顶是可以更看清楚星星,但始终摸不到,他终究只可能是千万普通劳动人民中的一个。

      “知道么,最近陶知县可忙了!我们也跟着不消停。”蔡捕头前番装威武的样子还在眼前,转眼又变成了松松垮垮的半老徐男,每每他会喝了一壶末等绿茶之后甩下六文钱大叫不用找了。
      “是什么事?”如花的态度其实毫不积极,只是为了应付老蔡,装出一副被吊了胃口的样子,以满足他的虚荣心。
      老蔡不理他生冷的语气,吹着两撇胡须,无不感慨地说:“海宁的江家知道吗?”他故意顿一顿,拿起酒杯瞥着如花的反应。挺了一阵,他放下酒杯低下头以掩饰尴尬,同时接着说,“江家的小少爷幼时走失了,查了这许多年,终于查到是被拐到我们这里,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找得到当年的失踪人口?”老蔡自怜地摇摇头,“唉,当捕快就是命苦呀!”
      花茶洗完了碗,一边在围裙上揩着手,一边转到前堂来:“老蔡走了?”
      如花头也不抬:“你怎知道?”
      “我听见他喊不用找了。”花茶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怎么巨富江家来认儿子?”
      “你的耳朵是越来越灵,就要赶上我了!”如花发现一笔错账,皱着眉头拾起笔。
      “恩,多谢夸奖!”花茶看着如花熟练流畅的动作,心里想着也许这都是家传的吧。

      这天又是才开张,如花还在后院扫院子,花茶在前堂撂凳子,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提着个包袱踏进店来。
      “老板早!来份早点!”青年眉眼清俊,言语和善,说着就坐在了一张桌旁。
      “好嘞,您少坐!”花茶正好撂下最后一张凳子,“这么早赶路,是举子?”
      “不是,给家里老爷办事,找人。”青年礼貌地笑笑,“大哥是开酒馆的,对这一带人头熟吧?癸亥年生的多么?”
      花茶未及答话,如花探出头来:“这么早就有客人呀?点的什么?怎么没听你传话?别叫人家等着呀!”
      “哦,是我缠着这位大哥说话,我点了一份早点,什么都好,填饱肚子就行!”青年冲如花笑笑。看在花茶眼里,简直如春风般温和舒畅。趁着如花缩回到后院准备食物,他快步窜到青年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个就是癸亥年的,这一带没爹没娘的,又是癸亥年的就他一个!你们要找的八成就是他!”
      “是么!”青年无比激动,“我终于不负老爷所托,找到小少爷啦!”他抓起包袱就要奔后院而去。
      “别急呀!”花茶一把拉住了他,“你查清楚了么?”
      “大哥有所不知,我们并无凭据,得回去看老爷还有什么后招,我们只管把小少爷带回去就成!”青年又要往后院去,被花茶死死扯住袖子。
      “这人,这里有点问题……”花茶指指太阳穴,“平时好人一样,你一旦要把他带离开这里,恐怕他会把你当成坏人,闹将起来。”
      “那……”
      花茶诡秘一笑,伏在青年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
      虽然花茶希望如花借着这个机会飞黄腾达,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这样他也不必在这里攒一辈子的本钱,到老了才能去走遍天下做生意。但他也知道如花不会愿意就这样离开这里,原因花茶难以理解,却总有这样的预感。
      当然他也不是毫无凭据,他跟老蔡打听仔细了,江家失落的那个孩子小名叫小如,世间的事情总不会这样巧,偏生这么多误会聚在一起。所以他断定江小如就是如花,老爹收留了他之后取他的如字和自家的花字才取了这么个超凡脱俗的名字。
      他和江家派来的仆人研究好了,准备等今日如花从镇上算完酒钱回来就把他麻翻顾马车连夜送走。
      就算是今后要自己守着一个酒馆了,也总能换如花念他一个好吧,花茶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打烊后还没到约定时辰之间,他一个人带着种说不出的感觉逛到了后山的竹林子里。
      跟着如花他也练就了一副好耳朵,他隐隐听见就是日间那个江家仆人的声音,原来他就在近左,却是在和谁说话呢?
      “二少爷,如果消息确实,这个就是小少爷无疑了!我已经和他的同伴约好要把他麻翻连夜用马车送走,这路上我们就可以把他干掉。”
      “哼,老爷子明了对我百依百顺,暗地里却一天都没放弃找他这个嫡子,好在我得了消息快,杀了这小杂种,看他还有什么念想!”
      “少爷英明果断,将来江家在您的领导之下必然财源广进、富甲天下。”
      “嗯?不要提富甲天下这四个字!你知道,那下一句是公子无瑕!”
      “不!很快就要变成您了!”
      花茶听着那一阵阵的奸笑,他的心里开始结冰,首先想到到驿路之上截住如花,但又觉得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揭穿这两人的阴谋,难道自己和如花就这样亡命天涯?于是他暗下决心,循着那声音的来处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小钱,你的七步同根灭是不是有效呀?我可不放心,你知道这件事可不能有半点差错。”
      “明天此时小少爷将有如此兔。”
      “……嗯,果然厉害……你去吧。”
      花茶急急地赶过去,两人却没了踪影,花茶惶然地四下看看,却只看见一只死兔子,雪白的毛在夜风吹拂下现出紫黑色的皮肉,他拣了颗石子扔在上头,竟发出石头相撞的声音。花茶吓坏了,想着就算是抛下一切就此背井离乡,也不敢和这样厉害狠毒的人物交手,还是去路上截住如花吧。
      可是当他赶回驿路的时候,却只看见江家的家仆驾着马车匆匆离开的背影。本来他是想让如花从此飞黄腾达的,没想到亲手把他送上了黄泉路。可是我花茶甚至是想连祖产都不顾要和他浪迹天涯的,所以不管怎么样总要救回他来吧。
      花茶把身边所有能急用的东西都想了一遍,可是他家甚至连一头猪都没有,他能用来赶路的只有双腿。借也来不及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一股凉意从心里透出来,直沁透了全身,然后他的四肢开始发抖。对于他来讲自己把自己吓得没了知觉始终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所以他后来从没跟人讲过,但他一直就不相信自己真的会被吓晕,所以他也把这段经历回忆了无数遍。最后他想,应该是这样的:他还在失神的时候,江家的二公子赶到了,于是连他一起带走,准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所以他恢复过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如花。如花正坐在一套淮绣的鹅黄大箭袖里,头上的明珠反着的阳光晃得他眼睛疼。
      “只要我哄老爷子相信我,你们就放我们走,这话不假吧?为什么还不兑现?”如花头上的明珠颤动幅度并不剧烈,可见他其实一点都不激动,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为鱼肉的他没准已经绝望了。
      “你们才刚见了面,下毒的事情替我们办好了再说!”江二少爷一脸猫玩弄老鼠的自信和轻蔑。未及答话就已经趾高气昂的出门去了。
      花茶看看如花,后者面无表情,活像是酒馆旁边的土坑,蓄满雨水的时候连一丝波纹也无,便是有什么景物映进去也变得凝滞。
      “你怎么能答应人家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花茶从床上翻身下来,蹭到如花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我们去揭发他们!”
      “不要胡闹!”如花扯开他的手,“这样会没命的!你不要酒馆了?不要下半辈子了?我伤不伤天害理关你什么事?”他站起身来,挺直的背影和四分之一的侧脸给人一种冰山矗立的感觉,花茶感觉这个裹在绫罗绸缎里的家伙自己已经不认识了,这种陌生感令他惶恐并且无依无靠。在花茶的世界里,从小出什么大事情都是由如花来出主意解决的,包括后来长大了一齐开酒馆,他也只是干些粗笨的体力活,酒馆没了如花是肯定开不下去的,不出三天他花茶肯定会把账本一页页撕下来拧成绳子吊死自己。如花的心思虽然一向猜不透,但是从来没有这样是非不分过,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让他能逃出生天。花茶想想自己一条小命其实也没什么可顾惜的,这辈子要是注定这么短的话,到底也不能让如花背个恶名!
      在江家,花茶是小少爷的朋友,由二少爷照顾着,那天晚上没人看着他的时候,他就猜测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于是他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了江老爷的房门前,那里灯火通明,却一片静谧,他希望自己赶得及,阻止如花干傻事。虽然他一直跟自己说酒馆没了如花是不行的,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想到这里,他挺身站到了明处,传说病重的江老爷斜倚在床上,几十号子弟仆人侍立一旁,如花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坐在“爹爹”面前。江老爷眼看喘着粗气,一边阻着如花把药喂进他嘴里,一边吃力地轻声交待着什么。
      “慢!”他大喊,“老爷有所不知!这里有人想要毒害您老!”
      “你说什么?”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江二少爷和管家模样一名男子一齐站了出来。
      花茶又是脑后一热,全没看见二少爷的死党向着如花踏去一步,只是高声喊着:“二少爷威胁小少爷要对您下药,否则就杀了我!我不愿连累朋友至两难的境地,小如,你现在不用苦恼啦!”这句话已经把如花捧到了忠义双全的高度上,可是花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你胡说!”两人又是一齐吼道,脸上一色的惶急。花茶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话一层浪也没惊起来。满室的人们竟没一个相信他。只得急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听得“呛啷”剑响,“咚啪”一声,药碗滚落摔碎了,滚烫的药汁溅了好些人,大家烫的急跳开去,乱作一团。花茶目光闪过推推搡搡的人们,向床边看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钢刃短剑指在如花颈间,如花正伸手护着江老爷不被烫到,袍袖之上点点滴滴溅了不少药汁,宝剑的寒光映在他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惧。镇定的神情落在持剑人眼中,那人也不禁凛然动容。
      “香雪剑毕少侠,您和二少交好这我们素有耳闻,您也是江南新一辈少侠中的英俊人物,何苦为了这事污了名声,毁了前程?”江家管家虽是一派无所谓的笑容,眼里流露出的关切却骗不得人。
      “小容,别听他的,最后这屋子里的人一个也跑不了!”二少爷色厉内荏地虚声挣扎,他的身边并不见当初的小钱。重新恢复了秩序的人们全站在江管家身边。
      “嗯?”毕小容撤了短剑,“你不是和我说是你小弟想要谋害伯父侵吞遗产么?”他箭一样的目光往地上一扫,“为何这药里半点毒物也无?”他挺剑上前,寒光一闪之下,人们只听见他大声质问,“你究竟还是骗了我?”然后二少爷的尸身就像是坍塌的木柱般轰然倒地。

      “你信他么?”花茶坐在江家送他回家的豪华马车上,摇头晃脑好不逍遥。
      “嗯,这事,无凭无据不好说。”如花微阖着双目,声音慵懒,跟着马车温柔的起伏就要睡去一般。
      “你是江家少爷可是有凭据的!”花茶还是不明白如花干什么不承认自己是江家人的事实。
      “哪里有什么凭据……”如花握紧了左手,还不易察觉地往袖子里缩了缩。花茶知道那手心里有一块上好的翡翠,上头雕了一朵牡丹,花心里一个如字,他七岁就见过了,还藏什么藏。花茶摇头默笑,闭上眼睛甜甜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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