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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琴解语·二 ...

  •   “事情是这样的,通常人类在面对捉妖行动的时候,一般好奇心都很重,就算忍住不看也会用心倾听动静,所以我一向主张要么现场观摩,要么就老老实实地接受我的催眠、迷药或者棍棒麻醉,总之不能成为我的内部消耗因素。”说这种话的男人,乍看之下认真的表情似乎很可靠,可他一本正经地说的却是超越常识的话题,“对于凡人,要么目睹灵异,要么给她一闷棍,让她远离这些东西,这是我对待客户的职业道德。”
      如果这也算职业道德的话。
      “你要做坏人吗?”女子瞪大了眼睛,“可是……被你打的话,普通人会很疼的,不要这么做吧,好不好?”
      他很沉痛地叹口气,拍拍虞嫣的肩,以师长的语气说教:“你一定要做个纯良的好妖怪,为了衬托我的邪恶。”
      “纯良的好妖怪是什么?”
      不管怎么想,“纯良”“好”“妖怪”这三个词凑在一起充满了违和感。
      “你有没有考虑过要修成正果?”男人的单片眼镜一闪,语调里有了魅惑迷离的味道,凑过去,诱导着,犹如说教癖发作的神职者,“那很好玩的哦,以你的资质,有朝一日能够位列仙班也不一定,啊,是了,很多神仙都不想上天,所以,你可以来我的洞府。”
      “啊,好困啊,天什么时候黑了……”
      只要一说到修道的问题,她立刻开始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姜道士的如簧之舌失了准头,他好像受了伤害似地皱着眉头,手里却一点没闲着,忙着把琴从琴盒里搬出来拿布包好了,让她背在肩上,转身飞快在琴盒里贴了几道符。
      “道士啊,你在干什么?”
      “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让这家的女主人暂时以为这把琴还在琴盒里。”
      “……你真有作贼的天赋,做道士会不会太委屈了?”
      “这还不是因为你叫我不要敲闷棍。”
      女孩子一惊:“可是……那是入室抢劫呀!”
      他镇定地瞟她一眼,眼神全是“这孩子没救了”的哀痛:“我们俩的职业真应该互换。”
      满口说着“不要”,结果却开开心心地做着盗窃及绑架共犯的虞嫣系紧布包,在胸前用力打结,嘟着嘴:“你是说,妖怪和道士这样的终身职业么?”
      “是呀。”
      “才不要呢,我只要凭本能快乐地活下去就可以了。”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他,“你打算对琴做什么?”
      “她有点与众不同,不觉得奇怪吗?这琴既不出自名匠之手也不是什么年代久远的古物,她怎么这么快就能幻化成形?”
      “简单地说,你是要把她带回去做研究喽?”
      “是呀。”
      虞嫣沉默片刻,然后冷冷发问:“你是变态吗?”

      “我是端严正直的男人……真的……”
      那时他有气无力的辩白,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是欲盖弥彰。
      下楼去,刘艺居然还好好地坐在沙发上,丝毫不困的样子,只是从眼睛下面深深的阴影看得出疲倦和忧虑。见他们安然下来,她慌忙站起身,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纹得两条鱼线一样尖锐的眉毛也是。
      “怎么样?”声音微微发颤,但还好,她并没有太失态,不愧是书香门第,自幼所受的家教总算顽强地支撑在那里,不肯轻易退败。虽然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几乎不曾穿个洞过去,可对虞嫣背在身后的硕大包裹全然视而不见。
      “已经没事了。”男人的沉稳语调对她紧绷神经起到舒缓作用,然后这个来路不明的据说是道士但看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的家伙突然动作夸张地掏出一张纸,凑近:“那半夜的哭声只不过是孤鬼作祟,我送你一张符贴在门上,足够保你阖家平安。”
      这话听起来倒真有几分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的味道了。
      刘艺挑起半边眉毛看看符,然后再看看那个男人,开口问,完全漫不经心的态度,“往哪?”
      “门楣上,门口,诸如此类的地方,还有啊……”话只说到一半,虞嫣在边上悄悄扯他的袖子,暗中拼命打眼色,他却只装作没看见,顺便也装作根本没看见刘艺溢于言表的不屑意味。这男人一旦罗嗦起来,才真的让人想抓狂。
      “够了啦,道士。”虞嫣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不已,如果可以她大概会选择夺路而逃,可眼下这份残局偏是她收拾不了的。她已经快把他的袖子扯下来了,此人依然坚定故我,那份定力也不是常人能够拥有的。
      他像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今晚的客户讨厌到底,接下去喋喋不休着的全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不可靠的轻浮态度不晓得什么时候显露出来,就像滴在白衬衣上又被渲染开的墨迹,层层叠叠地扩散,直到令人无法容忍。
      “很迟了啊,姜先生。”
      女主人不折不扣地下了逐客令,他还试图继续装傻,“是么?”
      “啊,啊,很迟了,真的耶,因为谈话太开心,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虞嫣开始手忙脚乱地把他往门外拖,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两个人拉扯着全无形象,直到下了半层楼,确确实实离开那家的视线范围,情势瞬间逆转。
      男人恢复了那凛然高洁的良好姿态,女子又开始嬉笑着靠过去,脚步虚浮,笑颜狡黠。
      “刚才那张纸……不是上回你练习书法的稿纸吗?”
      “……”
      “如果送她一张有效的符,搞不好和琴有关的神秘事物会受到影响,是这样么?”
      “做为妖怪,你实在不必把道士想得这么美好,我只是正好忘了带镇宅的符而已。”
      “仙人啊,你这是欺诈行为。”
      “还敢说我,你才有作贼的天赋,她果然一点也没看出来啊……”
      “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小小的妖怪,但是这点手段还是有的,这种幻术只是入门级别。”她很得意地仰着头,摸摸露在布包外面的琴尾。当然不是传说中的焦尾琴,琴身线条还算优美,只是还算,雕花勉强及格,漆料倒是上得不错,经过人手长时间的抚摸和岁月洗礼,依旧光亮如镜,然后迟疑着,“可是……这样好吗?这不是偷窃吗?“
      “有什么不好?她是妖怪了,已经不是什么人的所有物,她当然可以选择去任何地方。”
      话是这么说,可这琴本来就连选择走还是留的能力都没有,她虽然有了些许独立意识,却没有力量贯彻。
      换句话说,他们这也许不是盗窃,却几乎可以肯定属于绑架行为,合谋绑架了一只完全无反抗能力的幼年妖怪。

      “道士,不好了。”
      “唔?”
      “不好了啦,她又哭了。”软软的好像还带点婴儿肥的手拼命摇他,可惜手的主人却是个品味恶俗的女子,穿了白底缀满大红色热带花朵的睡衣,半梦半醒间乍一看像是特制草莓蛋糕。
      “她?”
      他头痛欲裂,抓过钟看了一眼,时针指向凌晨三点,瞬时有倒回枕头上睡死过去的愿望。
      “别吵,我才睡着一个小时……”
      “可是她在哭啊,怎么办?”
      “谁在哭?”思维能力完全处于停滞状态,睡眠严重不足的直接后果就是大脑失去运算能力,现在他完全无法及时处理接受到的任何信息。
      “是琴啊。她在客厅里哭得好可怕,邻居明天会来抗议,更可怕的是居委会的张大妈可能还会来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劝我们一定要维护安定团结,上次你和那谁斗法的第二天她拉着我很诚恳地说‘年轻人啊,不要太冲动,勺子哪有不碰碗边的呢?’我不管,总之如果你不去解决的话,我明天就告诉张大妈说,我绝对没有欺负你!”
      琴?是了,是刚带回来的那东西,让他们忙到半夜才回家,连靠自己的力量显形都有困难的超级弱小妖怪。
      他没想到,有着珠玉之声的琴,居然能哭得那么难听。那哭声一句长几句短,突然一声抽起来,拉高,到那不可思议的高音里,接着一个跟头栽下来,继续呜咽,如泣如诉。他光是听着都觉得心跳快要停止,却不知那妖怪是怎么做到的。
      客厅里并没有人影,刚拿回来的琴还放在茶几上,那哭声就在室内到处回荡,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虞嫣能感觉到被她从床上拖起来的男人身边围绕着足以秒杀低等妖怪的强烈低气压,她相当明智地立刻弯腰,以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窜到博古架边上,藏好。想来他就算暴走,也肯定舍不得那满架子的易碎品,她最钟爱的藏身处从某个角度来说或许是这里最脆弱而固若金汤的地方。
      “给我出来。”压下一个大哈欠,男人压低声音,声线冷冽——然后又是一个哈欠。实在不能强求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人还能保持什么优雅风度,何况他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面对一把除了哭好像什么也不会的琴。
      虞嫣探头:“可是……她还不能自行显形。”
      “罗嗦!”虞嫣马上缩了回去,是了,这个家里还藏了很多她不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的奇怪东西,也许客厅里就有不下三五面照妖镜也不一定。搞不好将来哪天她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茶几和老式沙发之间,琴的形象就像烟雾一般逐渐凝聚成形,她全然不觉,只顾着低头大哭,哭声好像比显形前更响亮了些,也更有杀伤力。虞嫣塞住耳朵。
      道士狠狠皱眉,表情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狰狞,但他居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伸手指向琴。
      “应言不言,应语不语,禁。”
      琴的哭泣应声而止。
      下一秒钟人已经回到书房,把门重重甩上,“咔嗒”一声从里面反锁,看来他决定哪怕天塌下来也要睡个好觉。不过,门上的锁连贼都防不住,当然更挡不住妖怪,他大概已经气糊涂了。某妖怪在博古架旁边发出啧啧的感叹声,若晓得会变成这样,她肯定不会去叫醒他,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琴立在那边,满脸惶恐,拼命睁大眼睛,双手在咽喉和脸上摸来摸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发不出声音。
      “别怕,别怕。”虞嫣拍拍她的背,安慰之,“只是一个咒禁而已,明天等道士睡醒就好了。”
      大眼睛忽闪忽闪,琴快哭出来似的放开手,苍白的脸上依然全是不解,她不明白虞嫣的话,她太年轻了,作为妖怪而言。这可能是她第一次遇到会使用法术的道士,也是第一次被人以法术禁制,难免不适应。
      “不会有后遗症的,别担心。”
      清瘦女学生样的妖怪摇头,拉过虞嫣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写字。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哈?因为……因为你哭得太难听了啊……”
      她不敢说实话,是自己去把道士叫醒来解决问题的。
      ——“人都可以这么做?”
      “当然不是,他可是道士啊!你好象不太知道道士的事情?不行的啦,你这样怎么能算是妖怪?呐,听好了,道士是妖怪的天敌,就好象猫和老鼠,狼和羊,老鹰和兔子,食人鱼和人……啊,这个好象不算,总之一定要记住,道士是很可怕的东西哟,以后你如果遇到他们,千万记得快点逃走。”
      啧,她并不是趁那道士睡觉就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实在是因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年头安心修道的人比从往任何时候都少,欠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琴这么一个弱小的妖怪,若被什么奇怪的道士抓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可真是无法想象。
      当然她现在死活不去想事实上琴已经是被某个奇怪道士抓来而且自己还是帮凶这件事。
      ——“妖怪?”
      “咦?你不可能连这个也不知道吧?你是妖怪啊,我也是。喂,能感觉到吧,用你的本能。我们和那些人是不同的,所谓的人是像刘艺那样的,而你,不一样吧?”
      琴沉默,她不仅不了解道士是什么,连妖怪这个词的意思好象都是第一次听说,苍白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一点。
      “真是可怜的孩子。”虞嫣以悲天悯人的姿态摸摸琴的短发,“那些人对你真过分,不仅没有爱护你,还找了道士来抓你。”
      要普通人爱护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妖怪,而不是吓得去找人驱邪,这要求未免也太高了吧?
      琴拼命摇头,然后想了又想,伸出手指,迟疑了一下缩回去,她好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想说的话。
      虞嫣爬到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着,一副打算长期抗战的模样:“总之,在道士醒来之前,作为前辈,我有责任告诉你一些生存必备的事项。”她挺起胸,好象很为“前辈”这个词得意。
      “第一,不要随便进书房,因为道士睡在那里。”
      “第二,不要碰这家里的任何东西,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她看到琴再次瞪圆眼睛露出惊奇表情,叹气,补充:“那个道士是有恶趣味的,他会把法器符咒和其他任何东西放在任何地方,这个家对妖怪而言根本就是致命陷阱。所以,不想死的话,什么也别碰,知道了吗?”
      接着虞嫣捏紧拳头,向天做血泪控诉状,“别人养只狗狗都会把电源隐蔽起来保护它以免触电,对那道士而言,我们妖怪究竟算什么呀,我们也应该有福利条款和保护条例!不说还好,一说真想哭……”为了配合那些话她伤感地揉揉眼睛,余光看见琴呆滞的表情,叹口气继续补充,“喔,对了,还有第三,绝对绝对不准再哭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伤心事啦,但是你哭得那么惨,我们会很困扰的!”被邻居误会的话会生不如死。
      然而琴却依旧一脸纯洁到弱智地盯着她,那表情,其实很让人抓狂。于是虞嫣无声惨叫,倒在沙发上绝望地滚来滚去,旁边,还站着茫然的苍白少女。
      “——再来一次真的会死啊!是被哭声吵死,被邻居烦死还是被道士杀掉……啊啊啊啊啊啊,不论哪种都不是人家梦想中的优美死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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