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孟晴

16、第十四章 误起之端（一）

　　“阿萝，你说师父会同意同御剑山庄和解吗？虽然我猜测萧楚是师伯的儿子，师父又对师伯挺不一般，可是……哎呀，真让人着急。”凌歌一跺脚，走回桌边。
　　紫萝拈起的糕点还未送入口中，她看看凌歌，又看看手中糕点，放下，“这可不好说，师父让我来是助你杀掉萧天行父子，可不像会和解的样子。”她探过身子，贴在凌歌耳边，“丫头，你对那个少庄主很有意思呀，改天我去看看。”
　　凌歌脸色微红，“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他那个人，很难让人与他为敌，哎呀，这可说不清。你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那么神秘。”
　　紫萝摇摇头，“我可不知道，我比你入门晚。你不是自小就在门中了吗？一点也没听说呀？”
　　“没有。知道的人全守口如瓶。半月之期已经过半，我还真要出手吗？师父若有信，总该到了。”
　　紫萝笑起来，“着什么急呀，我可不认为你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丫头，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我看你也没有多么在意萧楚，趁早了结的好。杨擎不是不错嘛。”
　　凌歌睨她一眼， “说什么哪，阿萝。御剑山庄可不是浪得虚名，我也没有把握一定取胜。若是用计谋……”
　　“除掉他们还是很可能的，是不是？你还不舍得。”紫萝接过话，嗤笑一声，“那些高人，有多少并非死在技不如人上。我当年逃出来，也没有动刀动剑。”
　　凌歌看着她，带着迷惑与探寻，紫萝来红门时已经十六，很少听她说以前的事，总是只言片语就带过。她不禁问：“当年……”
　　“当年，一群男人，你永远想不到……”紫萝缓缓说。她似乎有了倾诉的欲望，要翻出压在心底的秘密，“我和娘以及妹妹一起，娘很勤劳，一双巧手让我们即使贫穷也能舒服。她总说‘妮妮你要做这个’ 或‘妮妮女孩子不能这样’，她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教会我很多，可是，在我的生命里什么也用不上……”
　　“圣使大人。”门猛地被推开，伴着一声呼喊，打断紫萝的话，一个人冲进来。
　　紫萝手指一挥，一块糕点直直打向来人的脸，怒喝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不知道敲门吗？”
　　来人脸上挨了一下，肤色立即变红，他也顾不上疼，抱拳行礼，“属下知错。参见圣使大人，阿萝小姐。急报，御剑山庄率众在东郊树林围杀门中弟子，白系系主重伤，其他人伤亡惨重。”
　　凌歌心中一紧，手一拍桌子，站起来，“什么？”
　　紫萝见她神色，知道她介意什么，问道：“领头的人是御剑山庄的吗？”
　　那个弟子思索一阵才道：“系主说领头的是一个老者，只是提到这次的事是以御剑山庄为领导的，而御剑山庄的武卫据说是是由少庄主指挥的。”
　　凌歌的手重重握起，竟然是他吗？他会让人下这么重的手？
　　门上传来几声响，杨擎拿着一截封好的竹管走进来，看见屋内情形，问道：“怎么了？”
　　紫萝将过程又讲了一遍。杨擎听完，看向凌歌。红门在这边惹下众怒，不时有人探听到门众行踪进行报复，却从未像这次一样严重，系主都受了重伤，而且，还涉及到他，萧楚。他会这样偷袭吗？他静立了一会，才道：“姑娘，这是门主的信。”
　　凌歌接过来打开，上面只有三个字，用触目惊心的红笔写成，是——杀无赦。

　　高家堡。
　　内院一间房间里，不时传来孩童咿呀的说话声和女子悦耳的笑声。房间内，燃着旺旺的炉火，厚厚的毛毡铺在地上，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坐在上面，穿着普通的藏青棉袄，黑色长裙，盘起的发髻上未带任何饰物。毡毯上或跪或坐了两个丫头和一个年长的女子。居中一个穿红衣红裤的小孩正抱了一只毛茸茸的球坐着玩。
　　他扯着球上的毛毛，口中依依呀呀也不知说些什么，边上一个丫头摇摇手中的拨浪鼓，喊着，“小少爷。”
　　那小孩看看她手中的拨浪鼓，又有点皱眉似的看自己手中的球，最后一把丢开球，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鼓走去。
　　那年长的女子跟在他身边,随时准备扶他。小家伙走了两步，不走了，大概感觉脖子上的长命锁很奇怪，拽住长命锁，死劲往下拉，一边拉，一边就要抬脚跳。
　　年长女子扶住他，笑道：“小祖宗哟，这还没学会走路呢。”其他人都笑起来。
　　他扯了一阵，感觉没意思了，又往前走，倒不看拨浪鼓了，转了头，往那妇人身边去。到了近处，一头扑了上去。
　　高夫人一把抱住他，“奇奇，想奶奶了？”说着，亲亲他的脸蛋。她对那年长女子道：“孙嫂，快要给奇奇吃东西了吧？”
　　孙嫂回道：“还有半个时辰，夫人。”
　　她应了一声，抱着小孩站起来。正在这时，门上传来几声响动，秀质尔雅的青年走进来，玉冠束发，玉色的面上镶着精致的五官，玉色大氅更衬得人玉树临风，正是高怀璧。
　　“娘。”
　　高夫人笑着看他，“怀璧，处理完事情了，快看看奇奇。”她逗弄那小孩，笑哄着，“来，叫爹爹。”
　　高怀璧微微一笑，“娘，他还小。”
　　高夫人把孩子交给孙嫂，吩咐了几句，对高怀璧道：“怀璧，你随我来吧。我知道你一直想问问我叫你回来的原因。”

　　“娘，为什么？你不想为爹报仇？”
　　高夫人看看他，“怀璧，其实这不像你。你的性子里不会看重报仇。我也不管是因为大伯，还是其他原因，你会管这件事，现在我只告诉你，你爹，他是一心求死。”她的目光柔软，陷入某种久远的梦里，梦里是她的丈夫，温柔体贴。停顿了很久，她才继续道：“一场意外让他失忆了十年，忘记了曾经的恋人和曾经许下的诺言，十年后醒来，发现自己其实爱上了自己……现在的妻子。”
　　高怀璧没想到，原来自己的父母有这样的故事。
　　“可他也过不了感情的那一关。他是内疚的，何况，那个女子，因他被家族驱逐，因他红颜白发，因他性情大变，因他祸患江湖。所以，他心甘情愿死在多凌手里。多凌就是你们知道的红玉姥姥。红玉其实是一块鸡血石的印章，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红玉姥姥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爹”怀璧追问。
　　高夫人闭了一下眼睛，“她是回鹘的公主。她拒婚所以被驱逐。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红玉姥姥屠戮江湖。润之没有多说他们的事，他更多的是沉默了。”
　　怀璧注意到母亲的神情，猛然意识道，这个问题不好，不能问她。爹大概也是很尴尬，所以没有说。
　　“就让你伯父处理此事吧。我同他说了，不想你插手，他同意了。”高夫人继续道，“大伯即使没有这件杀弟之事也不会袖手旁观。安宁的世道里，第二永远只是第二。怀璧，你明白吗？”她是个沉静的女人，冷眼看着一切，明白，但不多语。少女要的可能是轰轰烈烈的恋情和温柔体贴的良人，而一个如她一样年龄的妇人，要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和含饴弄孙的乐趣。
　　怀璧微一低头，“乱世出英雄。娘，我明白。”

　　“乱世出英雄，”萧寒倾身，胳膊支在栏杆上，转头看萧楚，“高堡主是唯恐天下不乱啊，第一个出面捋红门虎须。而且，怎么你刚刚接管武卫，他们就知道了，还拿来做文章？”
　　萧楚探手摘下挂在枝头的枯叶，“大哥，这有什么奇怪的，哪个家族里没几个外人？我只是不确定他们知道了多少。”
　　“这个我也考虑过，只是有些东西让我感到困扰，还理不清是什么。”萧寒拧起眉毛，无意识的敲着栏杆，半晌，释然道：“或许只是错觉吧。对了，一直想问问你，怎么突然要管打打杀杀的事了？这可不是我熟悉的萧楚。”
　　萧楚诧异了，不确定的问：“大哥，这可是也不像你……你从不问为什么。”
　　萧寒拍拍头，“是湘儿一直缠着我……不过，我也很好奇。”
　　“人总是要变的大哥，近来忽然有兴趣了而已。”
　　萧寒见他这样，知道他还不想说，玩笑道：“楚竟是有秘密了。”也不再问。
　　萧楚把玩着那片叶子，淡笑着，也不说话。高老爷子的行动，虽然出乎意料，却并未偏离他的计划，歌儿，要有所动静了吧。该来的总要来。
　　萧寒听他许久不出声，抬眼看他。他低垂着眼睛，浅笑着看手中的枯叶，有一点期待，有一点无奈，似乎还有紧张……思绪不知已经飞到哪里了。这般魂不守舍，牵牵绊绊，倒似他与湘儿开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