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单亦溪

4、Chapter3

　　虽然刚从国外回来，但沈念熙也没闲着。她已经着手准备考博的事情，上海的房子已经租好了，就在学校附近，租金大概是2300左右。父母挺支持她的决定，没有多说什么，母亲一向的观念是“人生在世，钱不是最宝贵的，但钱是最重要的，它是生存的基础”，于是直接和沈念熙敲定了费用的问题——照例全包。家里炒了多年股，虽然依然谈不上富有，但还是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梁苏苏是绝对不会让女儿吃苦的，既然传媒是她自己选的，那就要让她全心全意地认真读书。
　　沈念熙从小就是倔脾气，爱钻牛角尖，甚至有时候会很偏执。她不喜欢什么，就一定不去碰，死都不去弄；喜欢的就会投入200%的用心，而且学得超认真超快。这也算是能解释为什么沈念熙中学成绩不是很好但出了国后反而成绩能进TOP了，再加上中国人原本就勤奋好学——虽然这种中华优秀传统品质在国内的时候，在沈念熙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迹象，可出了国有了一群对比，这种美德就相当明显了。
　　一想到“勤奋好学”这一点，沈念熙就情不自禁地又开始鄙视欧阳奕寒。他学顶尖的医学专业，难上加难的临床医学，但沈念熙从没见过他对自己的学业有过丝毫紧张的神色，一有空就跑来伦敦了，是标准的“不勤奋好学”！每次他来找她的时候都是一副轻松的模样，甚至还帮她翻译一下课本，指点一下作业——简直就是在炫耀自己的英语！从小生长在英国，英语不好才怪！用得着在自己面前显摆么？沈念熙每次看到灯下的俊俏面庞都低着头认真地在她书的正文旁，用蹩脚的中文书写着翻译，心里就愤愤地碎碎念。可她越凝视欧阳奕寒，心里越发想着心爱的男孩这么细心，而且虽然是在显摆英文但却是在挑战中文……沈念熙一颗心又柔软下来，于是又心荡荡地低下头继续研究作业去。
　　现在，自己手里拿着的资料和教材，都是中文的了，自己身处祖国，终于挂在嘴边的又是母语了。而那个人远在英国，中文又烂到不行——以后，再也没人从自己睡着了的侧脸下，拿出被充当枕头的手臂压着的课本，轻轻坐回原位，开着微弱的灯光，帮自己翻译资料了。
　　想起那时候，大一就开始背传媒的专有名词，还有长篇大论的入门论文，学校发了让他们看着学着入门，有一些专有名词的解释，但是她还是看得有些懵，抓着CASIO在那儿死查，有时还得搬出从国内带来的传媒专业名词英汉对照大词典还有《印刷词典》。结果常常是她抓着铅笔压着书就睡着了，旁边的CASIO已经自动关机了，厚重的词典翻到了某一页，蚂蚁般小字堆里还有浅浅的笔记。
　　欧阳奕寒看到女孩儿这样，心疼得不得了，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头，悄悄把书抽出来，坐到对面的座位上，又缓缓把词典拉过来，开一点点灯，够照亮字就行，然后抓着笔刷刷地开始在正文空白处练汉字。有时候词典查出来的中文意思，他都看不懂，甚至有字都不认识，但还是认真地照抄下来，因为对面熟睡的那个人肯定看得懂——她看懂了，就够了。
　　一直陷在回忆模式的沈念熙，忽然回过神了，惊喜地自言自语大叫了一声，引来妈妈的询问：“念熙，你干什么？突然叫起来，吓我一跳！”
　　“没事儿，妈，我找书呢！”沈念熙从桌子下面拉出一个收纳箱，里面放的全是她这些年在国外学习用的教科书。每一本都不舍得扔，因为这是付出代价后的结晶；尤其不舍得扔AL开始以后的书，上面多多少少都有欧阳奕寒的笔记，还有隐匿的指纹和气息。
　　“当一个人不在身边，你就会靠他所留下的东西来思念他，睹物思人，心有所托。”很多年前，沈念熙读初二时，那一天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外的树，光斑散落在教室里，但语文老师讲的却是冬日里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在解释最后一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如是说。
　　现在的沈念熙，正是靠着一摞书上的笔记，想念着这歪歪扭扭却极其用心的字迹的主人。
　　——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又不肯妥协的留下来，而是铁了心要回来呢？
　　沈念熙坐在飘窗上，胸前抱着其中一本课本，安静地望着窗外的花田，轻声在心里问自己。耳边有呼呼的空调的风声。盆花基地里的花田一片片的，零散在眼帘下，之所以能看见布局，是因为每到夜晚，花农们都会打开灯泡照着花朵。虽然不是很懂原理，但估计和温室的意义差不多。花朵们多么幸福，虽然不是生长在高贵的温室里，但廉价也能得到同样的温暖。
　　沈念熙忽然想，如果有着贵族身份又极其优秀的欧阳奕寒是温室里被悉心栽培的名贵花种，那么平凡普通又几乎一无是处的她便是只能在广阔的泥土里风吹雨淋地生长的盆花，那么为什么他们最后不能得到同样温度的暖意，同样的幸福？世上终有很多事情是可以殊途同归的，但为什么她和奕不可以？
　　就这样一直想一直坐着，凌晨一点，夜未眠。
　　同样是到凌晨都没睡觉的人，在地广人多的中国多得是。当然有很大一部分人群并非“没睡”而是“没能睡”。比如复旦大学传播学系办公四室里的霍致廷同学，由于很快今年的博士招考就要开始报名了，所以霍博士研究生正在辛苦勤劳地制作报名网站，还有设计宣传海报和报名表。谁让他头脑太聪明，吃饱了没事干，读本科时跑去IT系修了个双学位呢？虽然后来重心还是放在传播学系这边，直升了传播学的研究生，但既然拿到了学士学位，那么什么Dreamweaver、Photoshop、Visual Basic都是小case啦！自己门下就有这样的人才，考博办公室主任的霍致廷的老板大人，才不会傻乎乎跑去IT学院求人请人借人呢！不过这可惨了霍致廷……
　　凌晨四点，连远在广州内心纠结的沈念熙都倒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可霍致廷却还在和VB编程对抗着……“再搞定一个数据，我就TMD趴下睡觉！”夜半三更，许多在教学楼里潜心论文的学子们仍在认真研习，隔音效果超好的墙壁，把霍致廷的怒吼都吸光了，没有打扰到任何一个人。
　　当清晨的第一米阳光穿过八分钟的距离照射进教学楼里，奋斗了一夜的各学子们仍然没有醒来，霍致廷也不例外。
　　“等不到天黑，烟火不会太完美，回忆烧成灰，还是等不到结尾……”林俊杰的《她说》温柔地从手机传出来，钻进霍致廷的耳朵。他用他最喜欢的音乐作手机铃声，迷迷糊糊地摸过来一看，发现是父亲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喂……郭秘书啊？”由于没睡醒的关系，霍致廷的声音听上去沙哑又慵懒，让电话那头的郭秘书听得眼冒桃心，浑身不禁打了个颤，她见过霍致廷几次，这位富二代看上去并没有李刚他儿子那种嚣张架子，待人也彬彬有礼，体贴女性，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的温柔笑容是对女人致命的杀手锏！
　　电话那头没有应答，霍致廷努力睁大不住打架的眼睛，总算看清了手机上显示的来电者名字确实是郭小荷，于是又对着电话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郭秘书？！”
　　郭秘书一下子被震醒了：“是，是！呃，呃，霍先生！霍董想知道您这个周末能不能回家，因为……”
　　“不能！”虽然打断女性很不礼貌，但他一听到父亲又要叫他回家，就立马拒绝了。
　　“是……那我就这样回复霍董了……”郭秘书倒没觉得被冒犯，霍先生这样断然的回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几乎都习以为常了。
　　“嗯，谢谢你。”霍致廷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倒头又继续大睡起来。
　　郭秘书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董事长办公室准备回复董事长，她脑海里又回响起霍致廷的那句“不能”，不禁在心里YY道：“霍先生，假如下次我邀请你去约会，你刻不能也这样回绝我喔！”女人就是靠YY也能觉得幸福的动物，此时的郭小荷就连走路也摇摆起来！
　　凌晨三点才睡着的沈念熙并非一夜无梦，相反，她从一沾枕头就开始做梦了，一直做到睁眼前一秒。梦里，满满的都是欧阳奕寒。
　　才刚刚九点，沈念熙就醒了，而且并非慢慢醒来，而是一下子惊醒的。她猛得坐起来，一把抓起散落在额前的长发，狠狠地揪着，一骨碌爬起来跑到电脑前打开电脑插上网卡，视线都还模糊着，就上了MSN。
　　欧阳奕寒显然还是脱机的状态，沈念熙点开对话框，手指疯了一样敲击着两个字母，一长串“奕”出现在屏幕上。念熙盯着屏幕盯了很久，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许久，食指按下Enter键。
　　她忽然捂着脸，张大嘴，狠狠哭了出来——却没有声音。
　　这是那些年练出来的，即使再大的心痛，再大的悲伤，哭出来，还是没有声音。因为怕被人听到凄惨，怕被人听到悲哀，怕难过的心被人发现。
　　奕，因为你，我有过那么多的难过，现在，即使我们已经爱过一场，但你依然是我最大的疼痛。
　　念熙一直捂着脸，泪流不止，她想他，经过一夜的梦见，她想他！
　　电脑发出好几声提示信息，是MSN的，沈念熙一愣，擦了擦脸和眼睛，直到看清MSN上欧阳奕寒的回复，她都不敢相信，这个家伙居然隐着身在线！！！
　　因为沈念熙疯了一样的一长串“奕”，让宁静深夜挂着MSN研究病情案例的欧阳奕寒吓了一大跳，第一眼看到时竟然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发慌，以为念熙出了什么事。对话框里布满了他的回复：
　　“念熙？怎么了？”
　　“念熙？出了什么事吗？别怕，我在这儿！”
　　“念熙？你怎么不回复我？”
　　“人呢？”
　　“念熙？！”
　　“沈念熙！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你快开视频让我知道你没事！”
　　沈念熙吓了一跳，屏幕还在滚动着，看得出欧阳奕寒似乎快急疯了，她慌乱抽出纸巾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点开“同意接受视频对话”，顺带着连音频也打开了。
　　“奕，我没事，我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视频里朝思暮想的脸焦急地满头是汗，心里一阵酸楚，差点有伸手去给他擦汗的冲动。
　　“念熙，”熟悉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你怎么了？”心疼mix担心，欧阳奕寒的声音温柔地让沈念熙差点又哭出来。
　　“没事，没什么。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英国已经一点了吧。你又熬夜看案例，临走前明明说过不准你熬夜的。”念熙的声音缓缓的很柔和，她在用全力忍住眼泪不让它们掉在奕的眼前。
　　“念熙，你哭了？”一句话里包含着所有复杂的感情，心疼、担心、焦急、不舍……甚至是恨，恨自己不在她的身边，恨自己不能马上飞奔到她身边，紧紧抱着她，给她最缺失的安全感。
　　“没，没有……”一边否认，泪珠却一边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脸上划出泪痕，沈念熙再也努力了很久，还是失败了。
　　“沈念熙！你到底在干什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视频里的图像猛得震动了几下，隐约看见欧阳奕寒的手抓在电脑两旁——抓不到她的肩膀，也急得快要疯了。他心爱的女人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吧？
　　“没有，没有……”那头，沈念熙居然已经泣不成声了，她抽着鼻子，带着哭腔，“奕，我就是昨天晚上梦见你了，梦里面满满的都是你，所以我就想你了，很想你，想得快要疯了……”索性哭出来，然后一股脑儿地告诉他，她是多么强烈地思念他！
　　欧阳奕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眉头紧皱，一副极其忧郁的模样，他有些怔住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心一直在往下沉。一阵强烈的心痛把他的魂唤了回来，现在的他，真想奋不顾身地冲到她身边，死死抱住她，再用嘴唇狠狠堵住她的，给她安慰，让她不要哭，让她不要再说那些会让自己觉得甜蜜到疯，喜悦到狂，却也难过到死的话！
　　久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句：“念熙，你梦到我什么了？”
　　沈念熙还在抽搭，抬起红红的泪眼，楚楚可怜地望着欧阳奕寒，小声地说：“梦见……梦见……梦见你说你不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