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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战神西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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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一会儿好不好嘛,就快到了。”声音柔软,似乎是个小孩。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连城帝陛下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西征呢,要是碰上些散兵游勇——啊呸呸呸——不作数不作数!”
戈壁上竟然有人,还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连城帝一行都十分惊讶。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一堆大石头后面钻出了一个脑袋包着纱巾的小孩子,这小孩浑身灰扑扑的,只有那一双露着的眼睛黑亮,仿若土拨鼠。他起先并未注意到郁连城一行人,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咦?”
先前那个清甜的声音笑道:“怎么?找着那棵沙棘树了?”
一个同样裹着纱巾的维族少女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她拎着一个小筐子,俏生生站在蓝天白云之下,像是戈壁上的一朵花。
“戈壁之花”看见郁连城等人后,僵硬了一下,有抽搐的趋势,她那双露在纱巾外面的眼睛眯了眯,将身前的小孩拉到身后,随即问:“你们是明域的西征军?”
郁连城等人还没答话,那个小孩子已经惊呼了一声,似乎有点害怕。
有个叫于安的年轻侍卫本想上前斥责这两个不知礼的蛮夷,却被旁边一个年长的同伴姚林拉住,这位长者是考虑到皇帝陛下脸还瘫着看不出喜怒,做臣子的还是静观其变比较保险。
无论如何,这个少女应该是有几分姿色的,说不定陛下还要把她带回去呢。
其他人也揣测皇帝陛下或许有这旖旎心思,因此都没开口。
郁连城看了那维族少女一眼,又看了少女身后那个悄悄伸出来的灰扑扑的小脑袋,皱眉道:“你们是摇光城的百姓?”
少女声音里带着几许笑意:“我要说是,你会不会把我们抓回去?”
郁连城有点意外于这少女的大胆,因为他们几人都是明域军人打扮,在这种烽烟四起的特殊时期,平常人见了他们极少有不畏惧的,怎么这少女……
他心中疑惑,口中却说道:“只要你们不是细作,帝军绝不为难你们。”
少女笑道:“瞧你年纪尚幼,比我弟弟大不了几岁,怎么说话如此滴水不漏?少年老成,无趣得很,可惜啊可惜。”说着揉了揉腋下护着的那颗小脑袋,继续笑:“还是你比较好。”
郁连城怔住了,因为从没有人敢这么着跟他说这种话。
旁边的侍卫也吓了一跳,这陛下的面子受损,做手下的不出声都不行了。
奈何那少女比他们出声更快:“我们只是来这儿采沙棘充饥果腹罢了,谁料到这么倒霉就让我们碰到了明域的西征军,看来这种时候,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好。”
唰唰唰几声,皇帝陛下的忠心侍卫纷纷亮出兵刃。
那少女虽然蒙着脸看不出表情变化,但眼睛里透射出的神采却表示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倒是她身后的小孩抖了几抖。
郁连城摆手示意那些刀剑出鞘的侍卫退下,沉声道:“你们一副维族打扮,却讲得一口流利汉话,不让人起疑心也太难了。”
少女眨眨眼睛,忽然非常哀伤地叹了口气,语调也幽怨起来:“其实,我们的父亲是汉人……”她说着搂住身后的小孩,竟有些如泣如诉:“他本来是明域的士兵,那时候摇光城还是明域的一个属城,父亲随史仁大人来摇光城驻守时,邂逅了我阿妈,就和她成亲了,日子过得十分和美。可在我八岁那年,边塞又起烽烟,父亲出征时死了,阿妈伤心过度,也跟着走了,从此我们姐弟相依为命。虽然生活在塞外,可为了纪念父亲,我们一直不敢忘了汉话,也很努力地跟着中原来的商人学习汉礼,所以才能将汉话说得这么流利。”
少女声情并茂说完,大眼睛里泪光闪动,她脉脉地注视着呆住的郁连城,一副凄然状:“可因为种种缘故,边塞本地的人很抵触汉人,这个缘由你们想必明白,我们姐弟为了不受欺凌,只能打扮成异族,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我先前之所以不惧怕你们,也是因为想着父亲毕竟曾是明域的士兵,那跟你们不就是一样的吗?所以见着你们,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可是,你们竟然也将我们视作异类,呜呜……像我们姐弟这种生活在夹缝里的辛酸,你们怎会懂得……呜呜呜……”
大概是见姐姐哭得如此伤心,那小孩先是愣怔,慢慢地也跟着悲戚起来。
一干天子的侍卫大眼瞪小眼,讪讪收起了兵刃。
郁连城避开少女的泪眼,有点不太自在,他咳了一声,道:“你父亲曾随史仁驻守摇光?”
少女凄然点头,抽泣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摇光城还未独立,□□派了大军来剿胡匪,边塞诸城都分出了不少驻军前去支援,父亲就是去支援时……呜呜……从此再未回还……”
她说的这些事与当年季休代父西征的情形毫无出入,又兼神情悲切不似作伪,郁连城一行不由都信了。
少女继续道:“我长大之后,读了许些书,便常常疑惑:帝王博弈,百姓何罪?”然后抱住弟弟又是一通呜咽:“我们怎么就这般命苦,还不如早早随爹娘去了呢!”
郁连城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女孩子,不由觉得头大,很没底气地说:“你别哭了,寡——不为难就是。”
少女哽哽咽咽盯着小皇帝,很有些赌气地说:“你要是敢抓我们,我就抱着弟弟从这里跳下去,死了也倒一了百了!”
郁连城这会儿总算体会到了当年夫子在御书房教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时那种沉痛的心情,他连连摆手道:“你们走吧。”
少女哭哭啼啼地扯住弟弟泪奔着离开。
到了无人处,少女的哭声立时止住,她戳着弟弟的脸蛋:“乖啊,我哭也就算了,你哭个什么劲儿?”
小孩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纱巾都浸湿了:“那姐姐说得那么伤心,苍苍忍不住了嘛。”
季摇光好笑道:“我那是骗他们的啊。”
苍苍抽泣道:“可是跟真的差不多嘛,苍苍想起爹娘他们,好难过的。”
季摇光给他擦着眼泪道:“乖啊,别哭了,这就是说谎的最高境界呀,全是假的别人不容易信,半真半假甚至是假少真多才最能唬人。嗳,说起来,我是不是太坏了?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苍苍不要嫌弃姐姐才好。”
苍苍忙道:“姐姐才不坏呢,姐姐这是……这是……这是计谋!”
小孩终于找到一个不错的词儿。
季摇光捏着他鼻子笑道:“嗯哪,计谋。”
苍苍内疚道:“这回又是苍苍的错,想来摘沙棘,不然也不会……”
季摇光柔声道:“好了,反正也蒙过去了,就别怨自己啦。再说,姐姐本来也是想试试这新掘的地道好不好走,才准你出来的嘛,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会碰上连城小皇帝。”
苍苍拍着胸脯后怕道:“幸好脸上裹了纱巾,不然被他认出来就糟糕了。”
季摇光宽慰弟弟道:“小皇帝只见过我们一次,人家又是要日理万机的,哪会记得我们?好啦,这下也别摘沙棘了,回去吧。反正树在那儿又不会跑,等西征军离开以后,姐姐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苍苍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印象中那棵沙棘生长的方向,默默点点头。
而此时,被苍苍望穿秋水的沙棘树下正徘徊着日理万机的连城帝,被那对奇特的姐弟一搅合,皇帝陛下也没心情登高望远了,因此不久便带着人走下戈壁滩,途中好巧不巧就发现了一棵硕果累累的沙棘。
连城帝看了那满树的果实一眼,问:“这果子能吃吗?”
姚林年轻时在塞外待过一段日子,于这些风土民情比较熟悉,见其他一干毛头小子都无话,忙回道:“回禀陛下,这果子在中原叫做醋柳,边塞称其沙棘、酸刺,倒也能吃,小人曾尝过一次,酸酸涩涩的,味道不怎么好。不过边塞的土著经常吃这个,他们说这沙棘果不但能充饥,还有很神奇的药效,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健体。蒙古人更视沙棘为‘长生天’赐给大地的灵丹妙药,称沙棘为‘圣果’。”
郁连城道:“去摘一些来。”
于安忙去折了一枝垂满果实的沙棘枝来,郁连城随手拈了一颗就要往口中放,只把众人吓了一跳,欲待阻拦,小皇帝已经摆手示意他们闭嘴。
皇帝的味蕾,那是相当娇贵的,因此当沙棘果那有点酸,又有点涩的味道在尊贵的龙嘴里蔓延时,小皇帝的眼睛立刻就被呛得一阵难受,他忍不住将果子的残躯吐了出来,然后一丝薄弱的清香和甘甜味儿留在他舌头尖儿上。
侍卫们战战兢兢在一旁候着,郁连城沉默了片刻,忽然对于安和姚林二人道:“你们去看看,能否追上那姐弟俩。”
于安以为陛下后悔放走那两人,不由心中十分不忍。
“这么难吃的东西还跋山涉水来找,想必他们生活艰难,将你们身上带的钱都给他们吧,回头寡人再赏你们。”小皇帝怅然地把话说完。
“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大抵是因为做了件好事,小皇帝被自己感动了,觉得自己蓦然高尚起来。不过这种愉悦的心情并未维持多久,因为傍晚的时候,小皇帝收到了行军元帅郁景生的传讯。
摇光城主态度坚决,拒不投降。
郁连城忿忿然,当即决定明日一早奔赴摇光城,去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女城之主。
□□帝军兵临城下,正是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
秋日的塞外,天空旷远,黄沙舞风。摇光城下旌旗猎猎,十四岁的郁连城金甲银戟,冷眼看着摇光城古老厚重的城门。
明域的三军统帅、连城帝的堂哥兼安阳公世子郁景生跃马而出,对着摇光城上的守军喊话:“尔等蛮夷听着,陛下有旨,降者不杀。如今楼兰与高昌皆已投降,依附我□□,岁岁纳贡,年年来朝,摇光若不顺应局势,必遭灭城之祸!”
季摇光在城上听见这话,嗤笑一声,昔日与陆嘉一起喝花酒混京城的风流公子如今上了战场,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她慢慢走到城墙边上,注视着城下的十万旌旗。
郁景生一愣,传闻中摇光城主是个女子,他本来是不太相信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而且眼前这女子静静站在摇光城头,一身雪白的维族衣饰,额上覆着的几片玉色羽毛将上半边脸遮住,有一种神秘而圣洁的美丽。
看见季摇光的一刹那,郁景生有些恍惚地揣测:莫非这城主真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是天神的使者?
就在此时,天神的使者对着郁连城的方向,缓缓说:“陛下,我个人觉得,您还是绕道的好。”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又是在城上发话,可奇怪的是,城下的人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句好似喟叹的话语。
郁连城眼皮动了动,终于将目光从紧闭的城门上收回来,抬眼看向城头的季摇光。
两军对阵,兵甲森森,自昨天小夜河戈壁滩一别,连城帝再一次见到了曾经踢开自己和陆嘉定亲的季氏女桑君。
不过,他此时还不知道,眼前那轻盈似羽毛的摇光城主就是害他在娘胎里时就尊严受辱的人,当然了,他也没认出来城墙头那姑娘自己昨天才见过。
“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若不愿降,明日屠城。”
郁连城冷冷吐出这句话,就勒马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