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棋逢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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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景生连忙命令大军原地驻扎。
“连城帝陛下请留步。”
季摇光在城上叫住郁连城，猎猎秋风中，她的话像黄沙一样飘洒在摇光城下。
“对你来说，摇光城只是一方要征服的土地，关乎明域国威；可对数千摇光城民来说，这里是他们世代居住的家园，关乎血脉亲情。你所重的国威，在我看来一文不名，不要说你等到明日，你就是等到明年，摇光也不会降的。”
郁景生暗自抹了把汗，陛下年少气盛又骄傲霸道，哪里受得了这番言语挤兑啊，怕是立刻就要发兵屠城了。
果然，郁连城一勒缰绳，目光如刀子一般飞上摇光城头，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等到明日了。”接着对郁景生道：“传令三军，即刻攻城。”
郁景生心中叫苦不迭，自九月初一发兵进入塞外，二十万人马连番征讨，本来还指望重阳节休息一日呢，这下可好，还得马不停蹄地攻城啊！
然而君命不可违，三军统帅只得立刻传旨。
季摇光在城头看着正在做调整的明域大军，嘴角一勾，对旁边的新任守城官萨迪克道：“传我命令，迎战！”
“战争是残酷的，它使身处其中的普通人变成杀戮的魔鬼。”昔日爷爷的教导响在季摇光耳畔，“桑君，你须记住，这时候更要保持冷静清醒，我季氏子孙，虽不可避免要面对战争，却绝不能任其驱使，丧失本性。”
季摇光静静站在摇光城头，额上羽毛轻舞飞扬，裙角银铃叮当作响，所有的守城兵士都能够看到她，看到他们敬仰了的两年的城主。
战马嘶鸣，利箭破空，五千如狼似虎的明域先锋军呼啸而来，从城头看下去，像极了沙漠中凶涌的蝎群。
明域的五千弓箭手紧紧跟在先锋军后面，流水一般向城头上射箭，以掩护那些试图登城的同伴。在之前对付楼兰和高昌时，这批弓箭手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因为他们的弓和箭以及命中率，都是天下难找的极品。
明域大军、郁景生甚至是郁连城都以为，摇光城很快就会步上楼兰高昌的后尘。
可惜，他们不知道摇光城主的前世今生。
明域军中的神箭手，十之八九是从昔日的季家军整编过来的，弓箭也是照着季家军的标准打造。这些人在西域征战时，射程都稳定在一个大概的范围之内。
巧的是，熟知季氏箭队的季摇光，将摇光城墙的高度提高了一点，超出了这个默认范围。
因此，那些勉强飞上来的羽箭，基本上都到了强弩之末。季摇光向萨迪克一扬下巴，萨迪克立即叫来事先安排好的老弱残兵去收集这些羽箭。
“我们的物资有限，比不上战神财大气粗，只好借人家一些使使。”季摇光慢慢说。
萨迪克脸上抽搐一番，嘿嘿笑了。
季摇光嘴角一勾：“笑什么，我们可是有借有还的。”说完，她轻轻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
这时，明域的先锋军已经快要攀爬到城头了。
萨迪克看见城主的手势，立即对匍匐在瞭望口的弓箭手说：“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飞蝗一般朝着登城的敌军扑去，中箭的人一茬一茬从墙上跌落，飘零得像深秋的黄叶。
明域的弓箭手见同伴折损如此厉害，更是拼了命往城头射箭。
于是，更多刻着明域印记的羽箭射回到了明域先锋军的身上。
“报——”
先锋官满脸是血扑倒在连城帝和郁景生面前，神色惶急：“陛下，元帅，摇光城墙太高，箭射上去也基本没什么力了，先锋军没有弓箭掩护，损失惨重！”
郁景生一惊：“怎么可能？当初季轩老元帅靠着这批神箭手横扫西域，没有一座城能挡得住季家军万箭齐发！”
先锋官伏地叩拜：“属下无能，请陛下、元帅降罪！”
郁连城皱了皱眉，从马背上仰起头看了看摇光城，问：“他们的城墙一直都这么高吗？”
先锋官一愣，爬起来看了看，语气不甚确定：“依属下看，好像和以前差不多。”
差别明显到让人看出来，那不是季摇光的风格。
郁连城道：“让弓箭手全力往高了射，射下一人，赏银十两，谁能射下那个摇光城主，赏他千两。”
先锋官虽然犹豫一下，还是去传旨了。
他这犹豫，是有缘由的。
他们这批弓箭手，是当年季轩专门用来对付西域诸城的。因为西域诸城的城墙高度都差不多，因此军中训练的射程是既定的，只要求在这个射程内提高精准度。这法子也确实比较管用，他们打仗时从来都没出过差错，不然郁连城也不会特意将他们调过来充实西征的军队。
可现在，要求他们提高射程，先不说能不能提上去，精准度就是个致命的硬伤。
先锋官虽然想同陛下解释一下，但转念想想陛下专横冷酷，小小年纪已经很有暴君潜质，且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原来的季家军，哎，还是按军令行事吧。
“城主，你才值一千两白银，这个皇帝也太瞧不起你了。”萨迪克一边挥刀挡着突然增多的羽箭，一边向季摇光笑。
季摇光道：“拿把弓来。”
萨迪克连忙将一张黄铜长弓递上去：“这是赤那城主在的时候造的，还说这弓就归以后的历代城主。”
季摇光点点头，见这黄铜弓颜色甚是闪亮，做工甚是精良，很有蒙族风格。她随手抓过一支箭，慢慢对准郁连城的方向，射了过去。
郁连城眼睛眯起来。
郁景生在城下也看到了，虽不大相信摇光城主能射到连城帝，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立刻命令禁卫军举盾护在陛下跟前。
谁知道，季摇光在羽箭飞出前动了下手腕，以致这支箭在途中渐渐偏了方向，最终射中了郁景生的坐骑。
骏马痛嘶，将明域三军统帅甩下去，幸而旁边的小将反应快，捞住了大元帅。
郁景生惊魂未定，旁边的连城帝却变了脸色，冷冷道：“加派一万人登城，另派五千人撞开城门！”
明域的号角声响彻摇光一方，后续的一万五千人马逼至，越来越多的人冒着箭雨将钩锁钩梯掷上城墙借此上攀，更有五千人扛着坚实的滚木轮番撞门，在号角和厮杀声中，那沉闷巨大的“咚咚”声显得尤其刺耳。
季摇光看着增援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奔跑，挥舞着弯刀砍断那些抛上来的钩锁以及少数几个爬上城头敌军。
这个时候，那些人的脖颈，并不比钩锁坚硬多少。
季摇光稳了稳心神，对萨迪克说：“用沸水吧。”
一桶一桶的滚水从城头浇下去，九月的塔玛沙漠依旧骄阳似火，午后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那些攀爬的士兵被沸水浇到，痛叫着跌下城墙。
一时间，惨叫声震天，城墙下堆满了明域兵士，但那些后至的士兵并没有退缩，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往城墙上攀爬。
明域大军中，稳住心神的郁景生对连城帝道：“陛下，这位摇光城主，似乎是个行家。”
郁连城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郁景生道：“沙漠缺水，但是摇光城因临着碧水河，如果事先凿了凿渠引水作为备用，那滚水这一招，确实非常有用，他们也用得起。”
“她早料到帝军将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像楼兰高昌那两国，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看来摇光这块骨头，不太好啃啊。”
连城帝皱了皱眉头。
一旁的郁景生心中暗叹：啧啧，我这堂弟是十四岁吧，看看他这老气横秋、故作深沉、雷打不动的冰山帝王气质，你说他是四十岁我都信。遥想他小时候，那是多么粉嫩可爱的一只小肥猫啊，可自从登上皇位，郁银屏那个悍妇愣是把他折腾成了个足以辟邪的门神，哎哎哎，真是造化弄人！
后来明域又加派一万人登城，但在摇光羽箭和沸水的夹击下，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此后不久，连城帝下令暂时停止登城，并且明明白白让人对着城上喊话，说帝军稍作整顿后，会在夜里再次进攻。
季摇光明白，郁连城这是为了降低沸水的伤害，因为沙漠夜间寒冷，等水从城头浇下去，已经不那么烫了。
她慢慢走到城墙边上，看着城下那些堆积的尸首，对萨迪克低语了几句话。
萨迪克立即大声向下面喊话：“我们城主说了，你们可以派人将同伴的尸首运回去，只要每次不超过五十人靠近城下，我们是不会袭击的。”
正在扎营的帝军听见这话，有微微的哗然。
这是在以往两军对阵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同伴的尸首都是等到对战彻底结束后才收拾的，有时父子兄弟之间为了使牺牲的亲人不暴尸荒野，也会悄悄溜上战场寻找尸首，但如果不幸被敌方的侦察兵发现，十有八九会被射杀。
郁景生叹气道：“这城主还挺会做人。陛下，我们要不要承这个情？”
郁连城想了想，道：“你找些老弱残兵去收拾。”
最开始的时候，派去打扫战场的人并不敢靠近摇光城，都是在远处收拾，后来胆子大了些，慢慢往近处走，见城上那些侦察兵虽然时刻盯着下面，却并没流箭射下来，这些人才大了胆，最后连城门口的尸首都运走了。
季摇光在城头看了一会儿，就要离开，萨迪克忙问：“那个皇帝会不会趁机偷袭？”
“骄傲的战神，是不屑用那种手段的。”季摇光说完，转身下城。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拔腿就跑的冲动，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不能失控，身为摇光一城主帅，如果她先崩溃了，让那些追随她的士兵和城民们怎么办呢？
爷爷说的没错，战争的杀戮，经历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经历。
季摇光悄悄回了清真寺，见苍苍正在做饭，虽然小家伙心不在焉，却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没有跑出去，做姐姐的这才松了口气，没有惊动他，先去洗澡。
这一洗，就是半个时辰。
直到浴室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有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是你在里面吗？”
季摇光被热气熏得眼眶一酸，忙道：“是，我这就洗好了，马上出去。”
她匆匆穿戴好走出去，见苍苍已把晚饭摆在院中石桌上，小少年站在屋檐下，张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注视着门的方向，一见她出来，再也忍不住，饿虎扑食一般飞上来，抱住就哭。
“哇——”
季摇光也紧紧抱住弟弟，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饭香气息，长吁一口气，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救赎。
“姐姐姐姐，苍苍就是没用，苍苍从早上你走了之后就好害怕，哇——”
“听见城外的喊杀声，苍苍魂儿都吓没了，好怕姐姐受伤，哇——”
季摇光拍着弟弟的小脊梁，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不是回来了嘛。”
苍苍抬起头，抹着鼻涕眼泪儿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姐姐没有受伤以后，才渐渐止住哭声，忍着抽噎道：“姐姐饿了吧，咱们吃饭。”
季摇光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想到晚上必有一场恶战，还是打起精神吃了两大碗饭。
相比之下，苍苍则是食不下咽。
“乖，多吃点，你要是饿着了，谁给我做饭洗衣啊，家里不安定，让我怎么安心上战场？”
苍苍眼圈儿一红，却愣是忍住没掉眼泪，扭曲着脸孔笑：“才不会，我胖嘛，饿两天也好。”
季摇光心里一酸，给弟弟碗里盛满了肉和菜：“是姐姐不对，以前不该说你胖的，其实我家苍苍骨架细，就应该胖点，这样不显单薄，刚刚好。”
苍苍抽着鼻子点点头。
季摇光笑道：“好好吃饭，姐姐就希望苍苍天天都能吃饱睡足。”
苍苍立即低头刨饭，边吃边说：“姐姐你赶紧去睡一会儿，城外有消息了我就叫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棋逢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