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十年磨一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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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百零八座，每座有一百零八人。纵看诺大的中原，都不见得能有一百零八城，可见其覆盖之广，影响之深。
任何一个江湖组织，能经营到这个地步，都值得自傲了。
叶孤城初入京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他们的拜帖。沉香木削成的帖子，六棱三折，最外层镂空成一个天女飞升的图腾，以金粉洒出明暗，散发出幽静的香气。打开看，抬头就是“南海飞仙岛白云城少主人台鉴”。
“倒是消息灵通。”恐怕自他踏上中原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关注着行踪了。不过，就算青衣楼不找上门来，叶孤城也会亲自去拜访。
当今江湖，论消息灵通，除了两个行踪不定的神秘老人之外，也就数这等组织了。
收到请帖之后，叶孤城没有第一时间理会，接连数天的赶路，已经让他的体力下降。高手之间，只争一线，而一个顶尖的剑客，更是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最严苛的要求。
事情虽紧急，但叶孤城既然决定休整，便不会心有旁鹜，沐浴更衣之后，又专心致志的练了会儿剑，酣睡一夜，才整装待发。
天露微光，云霞淡淡初红。空气中略带潮湿，春寒料峭。
叶孤城没有坐马车，而是独自走在路上，借着一定的步调让初醒的身体缓缓舒展开来。看似悠然，白云城的人手，早已经布置开来，如水入汪洋，痕迹悄然。
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各路贩夫走卒，往来的商贾，早在城门初开的时候就一拥而入，那一刻形成的人潮，反而比其他时候更拥挤。人人摩肩接踵，不时碰撞吵闹。
然而叶孤城漫步其中，却没有人敢太过接近。
教育和环境塑造一个人的气质，叶孤城幼居高位，生杀裁夺。此时纵然神色淡淡，依旧有无形的威严散出。让人不敢注目。加之这几年剑术大成，更是让他在这威严之外，增添了一种超然的气度。
威严和超然，何其矛盾，却也让他无比醒目，纵然立身千万人中，也能被一眼认出。
柳余恨就一眼认出了叶孤城。
柳余恨，江湖人称“玉面郎君”，最是风流多情，他是鸳鸯阁的常客了，今日又是呼朋唤友，约在阁里最高的楼台上听曲赏景。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容姿极美，纤弱娇柔，软软的伏在柳余恨怀里，星子一般的眸子专注的仰望着他，就好像在仰望着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妾拟将心托付，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男人，也要在这样的目光下动容，更妄论在这种时候走神了，但是柳余恨在看见叶孤城的一瞬间，确实将精神完全移开了。
那正跨入鸳鸯阁的白衣剑客似有所感，视线扫来，柳余恨如被利剑穿透，毛骨悚然。
“那是……”有同来的江湖人，注意到了柳余恨的目光，顺势看过去，惊讶道：“哎呀，今日真是有幸，竟能接连见到两个被誉为最可能登临绝顶的剑客呢！”
“哦？另一个也要来？”另一人好奇道。
“你竟不知吗？漠北狂刀已经接到那人帖子，被约战在此。”
“漠北狂刀？那不是三年前连破诸马匪，被关外誉为救主的大豪杰吗？”
“他既然接到战帖，那必是被查出什么大恶了，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伪君子。”
这些人，能被柳余恨邀请，来这种地方消费，背后自然是有财力。有财力，大多也意味着有势力，那些隐秘的消息不是不能知道，但是，大好的年华，平坦的大道，为什么要去做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楼台美酒，锦瑟佳人，他们轻松而悠闲的议论着，唯有眼中，流露出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神采。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起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彼此说的是谁。
西门吹雪。
叶孤城。
叶孤城是谁？放在六七年前，不过是个初露头角的寻常剑客，远居海外，无人识得。然而，自从点苍弟子陈英学成归家，被叶孤城诛于剑下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南海三十六英五十二杰，任凭有怎样的名声，出自哪个门派，竟然纷纷败于其手。一式天外飞仙，飘然出尘，却又悍然绝杀，出道至今未尝一败！
随着他名声传扬，往年的事迹也被挖掘，才知此子竟然十多岁时就已踏足过中原，往年折在他手里的，不乏头角峥嵘之辈。其后数年，定南海，平诸寇，威势赫赫，将白云城经营的如日中天，让人目瞪口呆。
最近的消息，是半个月前，叶孤城不知为何，忽然离岛，公然踏足中原。江湖上有不忿其威名的，纷纷前去挑战，无不折腰。
那辉煌的一剑，第一次在中原绽放。那是一个剑客对剑道的领悟和沉淀，积累了十余年，磨砺出这样的光辉。见者只能惊叹，传言如潮水。
『十年磨一剑啊，此子有登临顶峰的耐性和器量。』
『当今江湖，真是热闹，且不说陆小凤之流，光剑道之上，竟就出了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另一个莫不是西门吹雪？』
『还能有谁？他若不夭折，再磨砺个五六年，光芒同样璀璨！』
他们口中的西门吹雪，乃是万梅山庄主人，十五岁出道后，每年必出手杀人，所杀的对象，必然有恶行在身，及致五六年，名声鹤起。只是他尚且年轻，宝剑未成，江湖流言里并无大赞，只是一提。
『但愿这两人，此时莫要相逢。』
『然也，西门吹雪不过二十出头，太年轻，一旦和叶孤城相遇，按耐不住出手，恐怕夭折。』
这并不是说西门吹雪不如叶孤城。而是年龄和心性所拉开的距离。
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在幼年打下基础，少年不断打磨，弱冠沉淀积蓄，壮年走向巅峰。但是决定一个人的成就的，除了身体素质，更有心性和阅历。
二十余岁，是最重要的时段，今天的自己，比起昨日，可能是天翻地覆。所见所感，一个动念，一个恍惚，都能造成武学上的勇猛精进——这是任何苦练和天赋都无法取代的。
这个时段的一年，有可能是少年时的十年。更何况高手相争，只在一线。
相遇太早，并不是好事，一旦两人忍耐不住出手，无异于摧折一柄即将出炉的宝剑。
鸳鸯阁池心亭，叶孤城看着纱帐之外的景色，目光忽然凝住，一个人，从大门处，沿着石阶小道走来。白色的影子，被假山和奇石挡住，只能从缝隙间，看见一点只光片影。
稳定的步伐，拂动的袖摆，指骨分明的手，挺拔的脊梁，年轻而冷峻的脸……
不止是叶孤城，其他在此的江湖人，全都变色。竟然说曹操，曹操就到──西门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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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同样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叶孤城。
碧绿的池水之中，飘动的纱帐里，一个男人孤身坐着。白衣，乌发，长剑，相似的打扮，相似的气质。当他们进入彼此视线的同时，就已经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方。
叶孤城眼中有一种光彩陡然亮起，他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手指已然按在剑上。随着年纪渐长而逐渐内敛的剑意，竟然不由自主的溢出。
纱帘一卷，一个圆脸笑眉的男人正好挡住两人的视线。他穿着一身青衣，一边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边呵呵笑道：“阁下就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吧？果然是风姿绝世，见之如睹美玉。适才有事耽搁，劳城主………”
他说着话，忽然注意到叶孤城的目光，那种锐利，让他一下子卡住。
这个人，虽然望着这边，视线却穿过，视自己如无物，他在看谁？
叶孤城长身而起，淡淡道：“我还不是城主。”
男人勉强站在原地：“如果没有我们，那就会是了。”他似乎觉得这话挺有意思：“或许，城主倒是更希望没有我们？”
叶孤城视线霍然收回，定定看了这人一眼，忽而哑然失笑。什么话能想不能说，怎么到了哪里，都有人不明白呢？
叶孤城起身向前，每一步，都仿佛带有一种压力，让人冷汗满襟。男子终于恐惧，明白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蠢话，可是，已经太晚了，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白光乍亮，叶孤城已经完成了一次出剑和收剑。
“今日心绪不宁，不宜谈事，若青衣楼当真有心，这几日，我都在悦来客栈。”
叶孤城神色平静，踏着九曲竹桥向外走去，身后血声噗嗤，如风奏。
竹桥很长，长而曲折，在距离湖心岛几十米处，突然开阔，搭建着平台，平台贴水而建，上面宫灯处处，每到天黑，就有如花的美人上台表演。西门吹雪仗剑而立，双眸随着叶孤城的走近而亮起。
彼此盛起的意念，让周围其他人的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起来，忍不住猜测这两人是不是立刻就会拔剑相向。
这世上，总有些人不能相逢，总有些东西难以并存，一旦遇上，必要擦出举世皆惊的火花！。
“叶孤城。”
“西门吹雪。”
“你身带杀气。”
“你身上的杀气，也还没有散。”
微风吹皱池水，青萍摇动，丝竹之声隐约，远处仿佛有歌女唱着一曲情衷，曲调百转，柔肠百结。这两个人相对站着，却一丝柔靡都沾染不上，身躯笔直，站在那里，不像个人，更像两柄剑。
叶孤城道：“你在等人？”
西门吹雪道：“我等的本不是人，而是一件事情。也只有那件事情，值得我等一等。”
叶孤城道：“哦？”
西门吹雪目光忽然朦胧：“你难道没有见过，血珠在剑锋上滚动，轻轻一吹，砸落在地上的景象吗？”
叶孤城听着，却想起刚才出剑时，那血出如风奏的声音。他没有说话，看着西门吹雪的眼睛里，光彩变得有些奇异，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某种象征，某种自己已经失去，并且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难以形容这一刻的震动，叶孤城只能开口道：“一个人可以没有朋友，却不能没有对手，我十三岁剑术初成，至今未尝一败，本以为前路无人，今日见你，很好。”
他接着道：“待你宝剑锋成，问君一试。”
言罢，两人错身而过。衣袂交错的时候，有一种檀香和栀子花的味道缠绕。
叶孤城走出鸳鸯阁时，叶枭已在等待，他看见叶孤城出来，神色淡淡，却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身，便问：“少主人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叶孤城没有回答，只是说着：“东芝之事，青衣楼恐怕确有眉目，奇货可居，方才刻意怠慢。”
叶枭道：“老城主的病拖延不得，他们是想等我们忍不住，好狮子大开口？”
叶孤城点头道：“利益当前，并不出奇。”
自古以来，天下最暴利，不外乎南货北卖，民间私盐，以及远洋贸易。
白云城三中居二，特别是海运，更是把持了关键的航道，让多少人生生从利润里割下一刀，双手奉上？叶孤城西来求药的事不是绝秘。以青衣楼势力，早早做出准备，甚至直接掌握了那药，都不奇怪。何况，隐约有消息，青衣楼和那覆灭的金鹏王朝似乎有着什么瓜葛。
“少城主可有计较？”
叶孤城没有什么着急的神色：“白云城西来求药，青衣楼待价而沽。你将这两条消息传开就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青衣楼已然是庞然大物，难道别人会眼睁睁看它越来越坐大？等青衣楼麻烦缠身，彼此再来谈。
且不说叶孤城离去，鸳鸯阁内，早已议论纷纷。
“他们竟然没有动手？”
“他们真的没有动手。”
“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动手！？”
那两个人，都是名剑的种子，锋芒逼人。一柄好剑出世，总要千锤百炼，对手越是锋利，越是喜悦欣然。绝无错身而过的道理。
“莫不是我等眼力不及，没看见他们动手？”这话出，满座悄然，同样是年轻一代的高手，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可是又不敢真的斩钉截铁的做出论断。
沉默半晌，才终于有声音说：“他们确实没有动手。”
说话的，是柳余恨，他总是微微笑着的俊颜已经冷了下来，一点都没有了其他人所熟知的热情和散漫。他看着同桌的人，就好像看着一帮垃圾。
“总有些人不自量力，乐于找死。却不明白，等待也同样重要。”
“那两个人，都还没有到最锋利的时候，你们且看着，至多五六年，待到锋成，相碰撞的那一刻，整个江湖，都要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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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十年磨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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