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我叫姚文杰,我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沈婕妤。
      成年后的婕妤,频繁向他人这样解释我们的关系:“我和我哥哥之所以住在一起而又没有血缘关系,是因为我的妈妈嫁给了他的爸爸,也就是说,我们都属于拖油瓶的性质。”
      婕妤从来都是心直口快、不思措辞的女孩子,但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我们都是失败婚姻的见证人。
      我不太记得幼时同父母一起生活的情境了,他们很早便分手,不久,母亲去了加拿大。
      最早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衡山路附近一幢洋楼的二楼。三个人共睡一张床,煤卫是一层楼四五家合用,左邻右舍又极多而吵闹,这一切,都是心高气傲的母亲所无法忍受的。她最终选择离开,亦是父亲一早料到的结局。
      母亲是使馆的翻译,她的职业隐隐是一种征兆,使得她不安于室,终于选择离开上海、离开我们,同一个外交官去了大洋彼岸那陌生的国度。
      我对她,是毫无怨怼的,毕竟在生命中最希望母爱的前二十年,我得到了另一个女人无限的关爱与照护,我并无损失。

      重又单身的父亲带着我回到爷爷奶奶家。
      在短暂的婚姻后,他亦心力交瘁。每天从衡山路赶到铁路医院上班,几乎直穿整个城市,不免有些风尘仆仆之感。
      但是在祖父母家中,深感不快的是我。年幼的我,面对两位严肃的老人,生活是压抑而拘束的。
      我们姚家世代为医,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很出色的医生。爷爷退休前是上海市第七人民医院的院长,奶奶是妇科主任。他们不苟言笑,平日总是对我约束甚繁。
      父亲却是个极其幽默和蔼的男子,善于许多旁门技艺,这也是祖父母责难他的最大理由。父亲只是个小小的麻醉师,并不精于业务,似是有愧姚家列祖列宗。
      父亲再婚之前的这几年,是我们父子一生中最郁闷的日子。

      1985年,父亲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婚姻。
      我至尽仍无法理清对这件事的记忆,只知某一天,父亲带着我搬到新家,另我管一个漂亮阿姨叫“妈妈”。
      从此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的新妈妈,是父亲医院的同事,这位女医生有一种惊人的美。我的生母,亦算是一个美女,比之仍差一筹。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这样标致的美人,嫁给我那相貌平平父亲,实在是有些委屈。
      与此同时,我还多了一个妹妹。
      那年,她才三岁,娇美得像一只洋娃娃,承袭了母亲所有的美丽,并且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就是沈婕妤,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第一眼看到婕妤,让我震惊了好久。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她像那种洁白娇美到极致的瓷娃娃,并且有呼吸和体温。
      那个时候,她正乖乖地坐在一张旧沙发中,用一对大得不可思议的眼睛望着我,然后,扬起嘴角微笑。
      一直到现在,婕妤是惟一一个美到笑起来时会让我看得失了神的女孩。
      站在一边的妈妈突然道:“阿杰,这是妹妹。上去牵牵妹妹的手。”她用鼓励的目光望我。
      我迟疑地走上前去,这时,婕妤蓦地抬头,清澈明亮的眼睛直视我内心深处。
      “哥哥!“她突然唤我,向我张开婴儿肥的双臂。
      我迟疑着,回过头去求助地看妈妈。她依旧站在原地,对我投以鼓励的微笑。
      终于,仿佛有一个世纪般长久,我亦小心翼翼地张开双手,环抱住婕妤那幼小的身体。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怀中的女孩,将是我一生的挚爱,是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保护的人。

      我依稀记得,时人多以嘲讽的眼看待这场婚事,我的父亲,属于“老婆跟人跑了,带着儿子娶了个来路不明的外地女人”,更何况,“也没听说那女人以前结过婚,竟还带着个同姓的女儿”。
      人言可畏。
      这时,她是一个带着女儿结婚的外地女人,没有人会想到,十年后,她将是业内知名的沈雪慧外科医生。
      同样,我的祖父母亦不乐见这段婚姻,他们是那样古板的老人,美丽的外地媳妇如同眼中钉。惟一有所宽慰的便是,这个外地女人还算是个不错的外科医生,比那当麻醉师的不成器的儿子要有出息得多了。
      虽然他们并不喜欢妈妈,可对于婕妤,却是奉若掌珠。她太漂亮了,而且乖巧听话,深得老人的喜爱。其实年幼的我,亦是个乖顺的孩子,但相貌甚是平凡,又稍嫌木讷,总是让祖父母觉得心有憾焉。
      而婕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婕妤,永远能够轻而易举俘获别人的心。她的幸运在于身边从来不曾缺少爱她的人。

      关于妈妈,她的一切都似乎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带着一个与自己同姓的幼小的女儿。
      她喜食杨梅,一度曾让我怀疑为浙江余姚人;又善食大闸蟹,形似上海本地人;更兼并不惧辣,恐或四川等地人;而且,她的名字中有一个“雪”字,让我不由得联想到寒冷的北方小镇。我想,父亲总是知道答案的,但他不说,我亦缄口不问。
      在家里,我们常常是普通话夹杂着上海话说的,妈妈听得懂,只是她从不说方言,一开口便是极其标准不带口音的普通话。
      没有一个中国人是不会说方言的。或许,她只是想把过去的一切全都扔掉。

      他们的婚姻极尽低调之能事,没有婚纱、合照,亦不曾分发过喜糖。其间惟一的一件大事,便是搬了新家。
      房子是医院分配,中兴路近共和新路那一段,对于在沿共和新路的铁路医院工作的爸妈来说,上班实在方便。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和婕妤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这条共和新路。
      房子在一幢老旧的公寓楼的底楼,二居室,阴暗而潮湿。但在那个年代,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我们已深感幸运。
      大房间作客厅用,吃饭、看电视、写字全在那里进行,小的一间是父母的卧房,陈设简单,我和婕妤均不曾进去过几次。爸爸在天井违章搭建了一间斗室,属于我们兄妹。又小又暗,只得一扇天窗。
      我和婕妤都很满足,不用同爸妈挤一起,非常兴奋。我们睡上下铺,我在上,她在下。两尺宽的铁床,类似大学寝室那种。日久生锈,且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们一睡,就是十多年。
      好些年后,当IKEA引进上海,父亲很感叹地道:“等可以睡好一点的原木床时,孩子们都已离家了。”
      我和婕妤都没有睡过原木的双层床,一直到二十多岁,才开始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五六尺宽的原木大床。但是,那段在吱吱呀呀的铁床上度过的十多近二十年的岁月,却是我们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就在这年的九月,我开始念小学。
      每天早上总是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下来,出了房间再穿衣服,就怕吵醒婕妤。一次甚至一脚踏空直摔至地,痛得我呲牙咧嘴。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望向床上的婕妤,却发现她仍在酣睡中。
      多次之后,我终于发现,婕妤根本就是一只粉红色的小猪。从此开始,每天清晨,我便可以坦然地起床,而不用太过顾虑她。
      白天的时候,婕妤会被爸爸送到爷爷家去。她在老人面前很乖,最多的时候便是看爷爷写字。偶尔奶奶兴致好,亦会给她讲些故事,或是教她看小人书。婕妤在入学之前便识得不少字,很大也是归功于爷爷奶奶。
      婕妤是我们全家的至宝。她美丽,乖巧,并且可爱得一塌糊涂。
      许多时候,我们都亲切地称她为“小鱼”。就像一条活泼灵动而色彩斑斓的游鱼,婕妤似乎注定是要被宠坏的。
      从很年幼的时候开始,她便痴迷于橙色的事物。看画册时翻到橙色的那一页,欣喜之情一露无遗。当然,她也特别爱吃橙子,爸爸总是先将橙揉软,再手剥给她吃。
      婕妤的床单、玩具大多亦是橙色,爸妈无条件地宠爱她,同时也担心过我是否会在意这种厚此薄彼。可是,谁又会可爱的婕妤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呢?
      我们,都是竭尽全力去爱她的。
      橙色女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