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水如天》九月一

4、第 4 章

　　4、
　　早于辛泽预期醒来的水不争竟意外救了绿竹一命，此事当然只有绿竹姑娘自己心中知晓。本着多服侍水不争一天便多赚一天的想法，绿竹姑娘照顾水不争越发的尽心尽力起来。

　　让林质真有些尴尬的是，水不争醒来后明显对他抱有冷冷的敌意，即使辛泽婉转告诉他自己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仍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半月的针灸药浴之后，水不争由绿竹扶着，已经可以到竹舍外的窗下小坐片刻了。林质真一直隐忍着没有打听落琴韵谱的下落，这日一早见辛泽带着黄岑黄柏两个童儿上山为水不争采药，正是个好机会，便拿了件自己的锦袍厚颜的凑了上来。

　　“山中晨露微寒，虽是暑热天气，少主刚刚恢复，身子尚虚，还是多加件袍子的好。”言罢亲切的将锦袍盖在了水不争身上。

　　“不劳费心。”哪知水不争并不领情，揭开刚盖在身上的锦袍，不假辞色的站起身来就要回房。

　　“水少主！”趁着绿竹去为水不争煮粥四下无人的当口，林质真闪身挡在了水不争的身前，阻住了他的去路。“水少主何故一直敌视在下？林某虽不敢自言有恩于少主，但自问也不曾亏欠过少主什么，何故让少主一直冷言冷面相对？”

　　缓缓抬眼盯着林质真，看得后者有些心虚的退了一步后，水不争才冷冷开口：“救我，难道不是为了落琴韵谱么？”

　　“这……”林质真一向道貌岸然，但凡跟他这种人相交的，也都是些擅于恭维阿谀之辈，纵使转身就能在背后刺上一刀，面上也仍是热络谦恭不已的。如今突然遇到水不争这样直接的质问，一时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冷哼一声，水不争绕过林质真准备回房，却被拉住了手腕。林质真已换上了一副更为亲近的表情，竟直接挽住了拉住的水不争的右臂，欲扶他回房。

　　“避之贤弟，质真痴长贤弟几岁，可以这么叫你吧？贤弟突遭家变，难免对我有所疑虑，但质真绝没有觊觎水家落琴韵谱的意思。救护贤弟，完全是惺惺惜惺惺，钦慕避之你的风骨人品。”林质真说的情真意切，挽着水不争的手更是不曾放松过。

　　水不争只把目光落在挽着自己臂的那只手上，语调平淡的戳穿了林质真的谎言：“如若并非对落琴韵谱有意，又何苦搜我的身？”

　　“搜身？这是从何谈起啊？”林质真一副被冤枉的垂手顿足的样子，心底却暗骂绿竹那吃里扒外的小丫头竟然把他搜过水不争的事情说了出来。但既然搜了几次都没有任何收获，他当然是抵死不承认了。

　　“果真？那何以家父亲手所赐的玉佩会挂在你的腰间？”林质真倒是真的冤枉了绿竹姑娘，水不争知道自己被搜了身绝非绿竹说了什么，而是苏醒后看到林质真的第一眼就先瞧见了父亲给自己的那块刻有“避之”二字的玉佩挂在了他的腰间。

　　“啊？误会！误会！”林质真忙从腰间取下那块玉佩双手递还了回去：“这的确是误会一场，绿竹那丫头先前帮贤弟沐浴后遗失了这块玉佩，我偶然拾到，原想着还给贤弟来着，一时大意竟给忘了。”

　　“谎话！”盯着林质真的眼睛丝毫不留情面的开口：“这挂绳是家母用百股天蚕丝亲手所编，拉力和韧性都要好于一般的桑蚕丝，怎会轻易就断？且这断绳上面割痕尚新你怎可红口白牙的当面扯谎？”

　　谎话自然是谎话，那玉佩是林家人在水不争身上遍寻不到落琴韵谱，故而将这玉佩剪下拿去研究寻找找线索的。当然最后什么也不曾找到，而林质真随手戴在了身上忘记还回去罢了。但这样当面拆穿，如此不懂人情事故的严厉申斥却让林质真非常的下不来台，饶是没有旁人在侧，脸是仍是一红，随即也沉下脸来。

　　“水少主，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林某就是要点报偿也不为过吧？”既然水不争执意要撕破脸，林质真也难以再独自委曲求全。

　　“落琴韵谱我绝不会给你，如若认为这条命是你救的，你随时拿去便是了。”甩开林质真的手独自进了房，忽又扶住桌缘站定，水不争慢慢回过头来:“人都说真小人都要好过伪君子，今日总算领教了。”

　　“你！”

　　“公子，粥好了，可以吃了。”用一个精致的托盘端了清粥小菜过来的绿竹来的恰是时候，化解了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

　　那晚的逼/奸不遂后，绿竹也是一直尽量躲着林质真的，现在这么撞上，也不免觉得尴尬。

　　“二少爷，要不要也一起用点粥饭？”虽然不情愿，绿竹于礼总要这样问上一问的。

　　“不必了！”林质真一直是跟着辛泽一起吃的。毕竟水不争重伤初醒，只能吃些清淡的粥菜，对他来说味道未免过于寡淡。

　　此刻看着绿竹殷勤的服侍水不争食粥，林质真越发的气闷，一失他往日人前翩翩佳公子的气度，阴阴开口：“林某是伪君子，水少主这种真君子却不是还要食伪君子的粥？使唤伪君子的人？”

　　扔下这句话，林质真心情顿时舒服了很多，冷笑着离去。

　　绿竹耳听着‘喀吧’一声，低头看给水不争往嘴里送粥的勺子已经折断，只余一个白瓷勺柄在自己手中。

　　“公子？”绿竹一惊，忙丢下勺柄蹲跪在了水不争面前：“公子……你将勺子咬断了？”

　　生性孤高骄傲的水不争哪里受过这种寄人篱下的奚落，激怒之下咬断勺子后已是满口鲜血，旧伤尚未痊愈的舌上再添新伤。

　　绿竹又惊又急，百般央求水不争快将口中的残勺吐出去。央求无果后，不得已动手从已经愣愣发呆的水不争口中取出了勺子。

　　“公子，流血了，快漱漱口。”端了凉茶过来，绿竹一边给水不争拭着唇角的血迹，一边将茶杯递到他的嘴边让他喝茶漱口。

　　水不争却并不接茶，轻轻推开绿竹站起来，直直的走到榻边趟了下去。

　　傍晚辛泽带着两个童儿回来的时候，先看到坐在竹舍后面不远处一块山石上啜泣的绿竹。

　　听绿竹讲完事情的原委，辛泽没有急于去看一天未再进一粒水米的水不争，而是让小童用池中的藕加上这山中的桂花蜜和红枣，以及在谷外农家买来的糯米做了一锅桂花糯米藕。

　　炖好盛碗，又已经快到了要泡药浴的时辰，辛泽便让绿竹先去他房间休息，自己端了碗甜香四溢的糯米藕来到了水不争的榻前。

　　“桂花糯米藕，所有的材料都是我这里的，也是我和两个童儿亲自炖的，起来吃一点吧！”

　　知水不争不曾睡着，辛泽就这样端着碗微笑的坐在他床边柔声相劝。岂料水不争只睁眼冷漠的扫了他一眼，给了个一丘之貉的眼神后，复又闭了起来。

　　此时有小童送进来一碗黑呼呼的东西，辛泽放下藕碗接过那碗东西，随手挥退小童。

　　蓦地眼前阴影压下，水不争只觉得唇上一热，下颚被二指钳住，微微用力，齿关已被打开，一股略苦的药液被哺入口中。

　　心下一惊，忙睁开眼睛挣扎的去推，这一口却是咽了下去。

　　半坐起来，一种被轻薄了的恼怒染红了白皙的面庞，水不争刚要开口，舌上齿边就是一阵刺痛，顿时咽下了要说的话用手掩住了口。

　　被粗暴推开的辛泽并没有生气，端稳手里的那碗药汁送到水不争面前：“如果不想我用这种方法喂你，就自己喝光它吧！喝下去口里的伤就没那么痛了。”见水不争对着那碗东西蹙眉，辛泽循循善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令尊令堂倘若泉下有知，看到少主这样自残自损，也会怪水少主不孝吧？”

　　夜风透过窗吹进竹室，桌上烛火摇曳。被提及爹娘，难得在水不争的心里也投进了丝微弱的光亮。是啊，爹娘的在天之灵看到他这样也会很难过吧？

　　接过辛泽手中的药碗汁，水不争仰头喝了下去。

　　“把这碗糯米藕也吃了，我们要开始今晚的药浴了。”辛泽欣慰的接过空碗，又将另一只碗递了过去。

　　“不需治了，明早我会下山。”忍痛开口，躺在这里一整天，也是为了等辛泽回来。虽然辛泽是应林家之托才救自己，但毕竟劳苦了几日，不辞而别与礼不合。

　　“是因为林兄的话吗？”辛泽一笑：“从此刻开始，你是我妙手箫仙自己要救的人，我可不能让我的病人就这样半死不活的离开，败坏了我的名声。”

　　“你也想要落琴韵谱。”负痛说话有些艰难，水不争不是在询问，而是下着结论。

　　辛泽摇头：“我知道即便我说不是，此刻你也未必会信。待你养好伤后，去留随意，到时自会明白。”

　　看着水不争终于肯吃起桂花糯米藕，辛泽苦笑了一下，这别扭的性子啊……

　　一场纷争被暂时化解，令水不争于子时入药浴后，辛泽就在不远的上风处侍弄起一小堆篝火。夏夜蚊虫甚多，燃起这种有驱蚊效果的草药，以确保两个人，尤其是完全/裸身入浴的水不争不至被蚊虫所叮咬。

　　全部妥当之后，辛泽刚席地坐下，准备凝神休息片刻。偏于此时，冷不防身后林中传来两声斑鸠的鸣叫。

　　听闻这两声鸟鸣，辛泽略略就是一愣。抬头看了眼在水中闭目泡浴的水不争，最终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轻轻走向了那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