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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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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莫文呆了。
这比任何消息都让他震惊。
原来倪青突如其来的转变不是装的,而在这一瞬间莫文觉着自个儿似乎能够理解所有的事情了。
德叔抽回了手,眼神冷而坚决。
我不记得有你这么个儿子。
倪青的脸色褪去了适才的柔和,莫文几乎以为他随时都能把手一抬,掐着德叔的脖子。
啊,我都忘了,倪青咧嘴笑了声,满是自嘲,在你眼里洪章才是你儿子,对吗?
德叔的态度依然清清冷冷,直让倪青心头一窝怒火起。
我也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需要说,你已经用你的行动清清楚楚告诉我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倪青凑近了,他看见眼前这个历经风霜的男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眼神,就连眼睛的轮廓都如出一辙。
这让他感到有更为浓烈的恨意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他不甘,怨怒,嫉妒,甚至绝望。
父子无法连心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你知道吗,当年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我以为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我站在一块。
德叔看着他不说话,捏着烟杆的手绷得死紧。
倪青的轻声细语在他耳中听来就像刀一样锋利。
小的时候你就跟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身在何处,你永远都在我身后,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会把别人当成儿子捧在心尖,你若早告诉我,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生气吗?我到那天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随便拉个人,都能顶了我这个儿子在你心里的位置。
所有人都放弃我的时候我都不曾伤过心,可是我唯一寄托的人也放弃我了。
我当时真恨不得杀了你。
够了。德叔冷不丁打断他,面色发寒,所以你是想说,这就是你这么轰轰烈烈回来的原因?还是这就是你当年不顾兄弟情义在寨子里大开杀戒?你到现在都还在为自己找借口,把所有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我真对你失望,阿青。
倪青下意识拳头一握,渐露凶狠。
失望?适才洪章也是这么说的,听起来到真像他俩才有血缘之亲,就连说的话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真想不明白,不过就是路边捡来的一条野狗罢了,他有什么好,能让你这么喜欢,甚至胜过你的儿子。
德叔无声一笑,低头擦火,点了烟草,吐出来的白烟一股脑喷在了倪青脸上。
我也奇怪呢,为什么偏偏喜欢条野狗,不喜欢亲生的崽子,我还奇怪我怎么有头比野狗还不如的儿子。
倪青的身子僵了僵,张口欲言,德叔没给他机会。
论功夫,他是跟着我徒弟老马学的,老马大把的事情要做,只能抽空了教,其他的全得他自个儿想破脑袋去琢磨,你呢?我手把手亲自教你,病了累了都没耽搁过,还送你去学堂跟人念书,他大字不识一个,是你从学堂回来之后教的他他才不至于连个名字都不懂写,都忘了?
我让你去学堂,你给我学了什么回来?忘恩负义心狠手辣?我教你功夫你给了我什么回报?你拿着刀指着寨里的弟兄!
你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指责旁人不公?
我是你亲儿子,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应该的,有什么不妥?!倪青似是对这些毫不在意,出言相讥,能教他功夫,能让他认点字,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换做他给其他人捡了,清苦人家没准连饭都喂他不饱,富贵人家又有几个会救路边的杂种?就算救回去了,那也是为奴为狗的日子,能有在咱们这舒坦?!
这话莫文听得不乐意了,下意识就想反驳他,结果洪章就跟把他有几根肠子数了个清楚,伸手捂了他嘴,眉头一拧。
莫文就乖乖地厌了。
只是心里边仍然给倪青激得汹涌澎湃,难以释怀。
这人说话真恶毒,他还没见过这么不通道理的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倪青怎么看都不像是德叔的崽。
德叔眼看火气又要发作,狠狠吸了口烟强压回去,他实在不明白到底做了什么孽,倪青绝对是生下来克他的。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到底还有没有心肝这种东西?
爹。
德叔怔了怔,差点手一抖扔了烟杆,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别喊我,我不是你爹,我生出不你这么能耐的儿子!
倪青一本正经提醒他,爹,你忘了?是你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所作为,不可妇人之仁,行事应当出手准下手狠收手快,我照您说的做了呀,怎么您反倒不高兴了呢?
德叔没忍住,嚯地起身,扬手就是一耳刮子,啪一声响得清脆,手劲儿之大,一掌下去掴得倪青嘴角见血。
德叔几乎是咬牙切齿说了这么句话。
我真宁愿你被他杀了,也不想见到你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倪青舔了舔流出来的血,浓烈的腥味此刻尝起来就像在诱人发狂,他察觉心内的杀机又上来了,蠢蠢欲动。
我可不想死在那杂种手上,倪青笑了笑,说得轻巧,不如交给爹你吧,你亲手了结我,我绝对不说二话。
畜生!你是以为我不敢吗?!
倪青恨恨地把血擦干净,狰狞得宛若恶鬼,我当然知道你敢,但是我告诉你,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德叔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很明白洪章刀下留人还将倪青带回来,是为了能让他和倪青见上一面,不至于留个遗憾,顺带也想让他和倪青好好谈谈。
可是如今看来,事态渺茫。
倪青怎可能因德叔一时沉默就放过他,一股脑把憋了多年的话都倒了出来。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这么恨他,明明从小的时候我俩感情就好得像亲兄弟,对不?
......
实话跟你说了也无妨,小的时候,我的确敬他如兄长,可慢慢的我发现,有些事情开始变了。
倪青说到这,忽然有些伤感,这让他感到惊讶。
他以为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能够消化这些令他不愿回想的往事,而现在提起来,他依然会鼻头发酸眼眶发胀。
不怪洪章说他依然跟几年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是你的儿子,可是你从不肯让我插手寨里的事情,哪怕连问一句你都要给我脸色看,而他呢?从小让马叔带在身边出外闯荡,自由自在,我却得在学堂里啃着那些跟木头一样书,念三字经百家姓,之乎者也,他十几岁就已经能在寨里独当一面,大事小事整得有条不紊,我呢?我就是个笑话!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羡慕他吗?
莫文算是听明白一些了,那些倪青口中不快的过去,原来就是这些。
照倪青的脾气,难怪他记恨这么多年。
德叔依然闷不吭声,倪青也没停的意思。
你是匪头,我是你儿子,将来是要继承你的寨子的,不是书香世家!我念那么多书干什么?念那么多书能打得倒对手吗?能劫人的钱财吗?当时我还没多想,有人议论我也不相信,若不是到你退了寨主之位,声称洪章是下一任寨主,我都还蒙在鼓里!
寨里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拿我跟他比较,我都知道,可是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跟着你们一起?!我想当的是匪子,不是念书考功名还是将来去做生意!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哪个人嫌弃我不如他都没关系,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连你也是一样!我只是...我只是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也有错吗?
你说完了?
德叔的满面从容让倪青戛然止声,再没多说一句。
德叔又续了烟丝,点着了抽上一口,你以为当个匪子容易么?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寨里的人都选他当头儿?你有想过不如他的原因出在哪儿吗?
倪青默然。
他并非没有想过,零零散散的由头都想到了,但那些绝非主要。
德叔连着吸了好几口烟,缓缓道,我是你爹,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其他的不说,就说一些小条件,功夫上你勤奋有余资质不足,性子又急,容易心浮气躁,沉不住气,练得再厉害跟人交手顶多撑个百来回合就会有破绽,脑子方面你是不差,可是心思不稳,十有八九都是随情绪办事,耍起脾气的时候更了不得,容不得旁人说半句不是,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当这个寨的头儿坐镇大局?
倪青给噎得无话,德叔不等他想出反驳之词接着往下说,当然,这些也许都能改,但是在你没改好之前我就不可能让你当这个家,寨里那么多口人,命只有一条,没多余的给你浪费,结果你倒好,惊天动地捅了那么大的事儿出来,捅完了拍拍屁股你就滚蛋了,留个烂摊子给他收拾,你真就一点都没想过自个儿哪里不好?
倪青听到这,眼睛一眯,微微一笑,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是,我是有不好的地方,但这就是全部?不见得吧。
德叔也笑了,倪青到底还是他的种,没恁好糊弄。
你刚说你没错,的确没错,那么当爹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