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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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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德叔敲了敲烟杆,烧成灰的烟末扑簇簇往地面掉,片刻就混在沙石里不见了踪迹。
德叔从腰间的烟袋里摸出撮烟草,捻细了塞铜锅儿里边,擦了根火点上。
真想留他?
洪章折了根草叼嘴里,说,恩。
德叔拿眼角瞥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的认真,不大会便藏在烟雾里看不大清楚。
留他做什么?
说不明白。
德叔就什么都明白了。
抽了几口过去,洪章都没再说话,德叔将嘴里含着的烟吐干净,白茫茫的一片。
行吧,你要想留那就留。
洪章偏了头瞧他,你不说别的了?
德叔这就笑,露出口抽了几十年给旱烟熏黄了的牙,行了啊,别套我话,你要能听我的你也没必要明知故问,我会怎么说你还能不知道么?不过你下决定前还能想起我这把老骨头在,跟我知会一声我就该谢天谢地了不是。
洪章跟着嘿嘿一笑,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可没忘了当初要没你,我也当不了这家。
你小子,这当口就会捡中听的话说,德叔笑更大发了些,又说,但也别高兴太早,你要留他,人家指不定乐不乐意,你留他简单,也得看着他,就怕他心里头不愿意,一门心思想跑,尽做些越矩的事情,寨子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犯了过错你兜个一两次还凑合,次数多了我也帮不了你。
说到这话锋便转了,德叔的声音跟着压低了两分,话外之音宛若磨亮了的刀口,怎么说,那也算是个来路不明的人物,唯一清楚的底细也就是个官儿身边的人。今儿个发生的事情搁外人眼里看着就跟唱戏似的,难保不会有什么套子,这要出了什么事,谁都担不起。
洪章果真沉默了半晌,不知琢磨了些什么。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差错。
德叔意味深长的眼神在烟雾里愈发显得不可捉摸,问,那要万一出了差错呢?
洪章顿了顿,停老大一会才说。
那我就杀了他。
这回答全然在预料之内,只是洪章正儿八经的神色落何德叔眼里便直直撞在了心头。
他并非说笑,但却让人仍然无法感到放心,个中缘由德叔也说不清楚,遂笑着试探道,也是,到时候要觉得寂寞了下山去找个新的回来也不是不行,最起码对方的底子清清楚楚摆在那儿,作不了假。
洪章笑了笑,果不然道,嘿,不了,这次要真出什么差错,那以后就不往寨子里带人了。
德叔盯着他是连烟味呛喉咙里了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嗓子下意识就咳出了声音,抽了几十年第一遭呛得这么厉害。
几声咳嗽过去德叔也没再说什么,烟也不抽了,将铜锅儿扣倒了把没抽完的烟草倒出来,踩上去碾熄了,把烟杆收好。
既然洪章已经决定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希望那个小年轻是个好人吧,德叔这么想。
莫文从浴桶里出来时就跟给搓走了三层皮,浑身发烫,脖子以下的地方无一不红。
给他搓的人叫榔头,人如其名,那手劲也跟榔头似的,跟洪章那叫一个像。
说是当家的特意交代,把那一身汗臭味都洗干净,要洗完了还能闻见一点儿,唯他是问。
来时穿的衣裳都给收拾走了,一件都没留下,临时送了套寨子里的衣裳过来,瞅着挺新,榔头说是六爷的,问六爷是谁,答曰老六是也,头头里边数他最瘦,衣裳应该能合穿。
莫文没敢说的是,搁那堆汉子里六爷是瘦了点,可之前在院子里的时候打自个儿身边经过,那跟老虎似的身子看一眼都能知道不合穿......
套内衫的时候不出所料榔头就嚷嚷开了,说着你怎么个儿这么小云云。
莫文打心底里觉着冤枉,入寨子之前谁看见他不得是稍稍抬个头俩视线才能碰上,再不济也跟自家大人齐了肩的。
比划了两下是无论如何都套不住那身行头,榔头索性要他等着,他去去就来。
前堂里同老六喝着茶的洪章丢了句,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拿床被子裹上,衣服麻利点现改。
莫文折腾了大半日的光景,又好好洗了个澡,裹着被子坐炕上不大会就有了倦意,眼皮子直打架。
一开始还能惦记着还没穿衣服,半眯半靠在窗前接二连三打哈欠,再过一会就眼睛一阖,睡实沉了。
栽周公府里一躺就是大半夜,给饿醒的,肚子里叽里咕噜闹腾个没完,可难受。
莫文睁眼一看,黑灯瞎火的,不由心道一声坏了,睡到这种时辰。
这就摸索着爬起来,离窗外不远有火光的影子,伸手一摸,发现窗没关,挨着窗台探出脑袋,原来是火把,三三两两布在路旁,显然是为起夜的人所设,倒也周到。
莫文瞅了瞅天色,估摸着这才三更天,心想这当口上哪儿找东西吃去?人生地不熟又,索性闷回被子里接着睡。
真别说,深山里头的天气跟山下大相径庭,夜里露重,凉气逼人,一点不觉着是在暑天,有点儿像刚开春那会,风都带点水分钻人骨头里。
莫文突然摸到了撮东西,捻了捻,发觉像人的头发,心里一惊,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
莫文侧了侧身子,借着外头的光线竭力想看清床外的人是谁,努力了几把都没能看清,越凑越近,冷不丁有只手搭上了他的后颈,立马把他吓出了身鸡皮疙瘩。
嘿,你还真好吓唬,这都能害怕。
那人出声了,莫文却因为陷在恐慌里边听都听不出来了。
你、你是谁......
......
洪章划亮了油灯,回过身往床上一坐,莫文下意识往床角一缩。
洪章有些恼,脸色有点差,你躲什么?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洪章往身上一瞟,这才想起自个儿的确有脱衣睡觉的习性,天热,光膀子睡怎么了?
莫文小心翼翼答道,没,山里到了晚上就冷,怕你这么睡会着凉。
洪章心想莫文胆子是小了点,但还真不亏是给人当奴仆的,话都尽挑中听的说,如此一来显然中午那会的确吓过了头,这会睡了一觉已然养了大半的精神回来。
睡得好好的突然爬起来做什么?
肚子饿...
洪章一笑,道,这可不怨我,今晚上喊你起来吃饭,怎么都喊不动你。
莫文信以为真,瞥了他一眼,说,可能是太累了,不是故意的。
哪里知道洪章是骗他的,傍晚进屋想喊他不假,只不过看他睡得熟,遂作了罢。
想吃什么?
莫文一愣,压根没想到洪章会这么问,三更半夜的原就不指望能有什么东西吃。
喝点粥就行了......
洪章打了个哈欠,往桌上找了件衣裳胡乱套上,这就来掀莫文的被子。
莫文是给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里惊得连连把被子拽身上挡着,光膀子没什么,可这光的是全身,区别大了去了。
洪章见状却是乐了,笑道,都是男人害的哪门子羞?你之前睡得那么死,浑身上下我早看过了。
莫文低着副跟蚊子似的声音问,那我衣服呢?
衣服还没改好。
莫文顿时窘迫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不着急,没改好你就接着裹被子,反正就我一个人看,你也不亏。
这怎么能不着急呢?莫文忍不住顶了句,末了想起自个儿身上不着片缕的要惹毛了他把自个儿丢出去,这才叫亏了,遂压着情绪细声细气道,要我想去解手,难道也裹被子么......
那有什么的?有被子裹着好过光着身子,洪章说到这突然凑近了暧昧一笑,还是说,比起裹被子,你更喜欢光溜溜走出去?
莫文最听不得这样调侃,当下脸上一烧,真就半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洪章逗得开心了,随即道,随口说说你也信,也不想想我一寨子这么多人,没两个会缝衣裳的怎么行。
说完起身提了桌上油灯在屋里走了几步,打柜子上取了两件下来丢给他,穿上吧,我给你量过身了的,铁定能穿。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听得莫文一阵忐忑,怎、怎么量的?
嘿,看不出来你人长得挺实在脑袋瓜子里却不是一回事,你想歪了吧一定?
胡说什么呢...
洪章懒得同他多说,催道,行了啊,废话少说,要么赶紧穿上走人要么就这么光着跟我走。
莫文摸着黑穿衣,小声问,去哪儿啊?
洪章把油灯放回去,照着莫文,好让他看清楚些,不你说饿了么?
恩。
那还问我去哪儿,你脑袋饿昏了吧?
...你们这么晚还做饭啊?
洪章嘿一声笑,想什么呢?这当口当然只能吃剩下的,不过你要不想吃的话就在忍个把时辰吧,等今早上做新的吃。
莫文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现在就吃,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