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强男强女）》蔓凉

5、第五章

　　徐婳睁开眼，一扫四周，车厢内空空如也。她伸了个十足的懒腰，才惬意地下了车。果然不出所料，回到了徐府，也果然不出所料，外面很冷很静，只有阿明抱膝蜷缩在角门里，琉璃灯歪在他脚边发出淡淡的白光。
　　待走近了，徐婳看清了阿明熟睡中淌涎的脸，才用脚尖蹭道：“滚回窝里去睡。”
　　阿明顿时惊醒，一个激灵，立马提灯开路道：“二小姐可睡好了？”
　　“嗯。”徐婳心中微微窘，看来她的确不适合当个高坐在案头的泥菩萨像贵妇，只端着架子坐了一会儿居然就睡着了，“其他人呢？”
　　阿明道：“车子刚进府，老国公房里的添兰姑娘就过来传话了。老国公困乏得紧便先睡去了，要夫人小姐们明早儿再去涉园请安。大夫人听后就带着大小姐回房去了，当时二小姐睡得正香，下人们都怕得慌，没人敢打扰您休息，只有我留下守着来了。”
　　阿明说话不太利索，舌头僵得像石头，徐婳知是被冷风冻的，心软道：“阿明，刚才委屈你了。”
　　“跟着二小姐是阿明的福分，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阿明笑呵呵道：“只求二小姐以后不要再骂我生得猥琐了，不然传遍了整个东都，将来还有哪家黄花闺女肯做我媳妇啊？”
　　“小崽子的，就是皮痒欠揍！”徐婳飞快一脚踢在阿明屁股上：“跟着我徐二小姐混，还怕将来娶不到媳妇，保管一排水灵灵的小妞等你挑！”
　　徐婳这一腿力度并不大，但阿明极配合地向前一踉跄，捂着屁股疾蹿，还不忘小声嘀咕道：“我找的是暖被窝的婆娘，又不是楼子里的漂亮姑娘……”

　　一身风尘，徐婳弹了弹衣袖。
　　“吱呀”一声，她所住慎院的偏门半开，念佩披着夹袄俏生生掩在门口，凤眼斜飞，对阿明啐道：“你眼珠往哪里瞟呢？再看，姑奶奶剜了你龟儿子的一双贼眼！”
　　徐婳原本不曾注意，现在仔细一瞧，只见念佩薄袄下仅着了件中衣，轻绸附体，丰腴曲线尽显。阿明倒是以手遮眼，调头回走，嘴中啧啧道：“天啊，都是这么粗鲁的娘们，纯洁的我是不是终究会被她们污染，变成一个骂街的浑人？”
　　“老娘现在就让你变成一个废人！”念佩一个箭冲，极勇猛地给了阿明屁股一脚，然后又极优雅地回身，底裙飞扬宛若花开。
　　徐婳望着雪地里苦苦哀嚎的阿明，反手关门，长眉高挑，伸出大拇指，对念佩投以无比赞许的眼光。
　　念佩，曾经娇美娴静的念佩，真是越来越具备她徐婳贴身大丫鬟的风范了！

　　念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方才颇为大胆的举止，不禁微微羞涩，低首打起帘笼。徐婳踏入屋内，顿觉一股热浪袭来，她解了纯白皮裘，递给念佩：“事可办好了？”
　　念佩一面将裘衣挂起，一面从容道：“事早办妥了，绝不会出分毫差错。今晚嫣然姑娘的恩客是大内西右金梁桥街王府的七公子，王七公子为人虽荒诞，但侍父纯孝，如果惊闻老父突然重病，必定赶回家中。”
　　徐婳伸臂从三足如意云头纹衣架上取下淡青深衣，散漫披上，便闻到一缕淡香，清冷带寒，她心中不喜，眉尖蹙道：“怎么熏得跟徐姽一个味儿？车厢里，香炉里，衣裙上，怎么府里到处都是她磨出来的香？是不是过两天徐家阖府上下全成了她的人？”
　　“这衣裳是青黎所熏，她是十天前刚从涉园调拨过来的新人，不知道二小姐的喜好，出了差错也是可原谅的。”念佩细细说道：“大小姐一直都是宽厚亲和的，府中人也多为敬重。前些天念环给各院送了大小姐亲手调的熏香，下人们爱用倒是正常，更何况大小姐即将入宫当选皇太子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府中哪个不巴结呢？”
　　“徐大小姐可比我深得人心的多啊。”徐婳打了个呵欠，倦声道，然后粗粗将腰间玉扣搭上，便歪在了芙蓉锦榻中：“那边时辰算准了？”
　　“晚饭时下的毒扁豆碱，大约再过一个时辰王老爷就要腹痛难耐了。”念佩烫了条热巾，拧干递了上去。
　　徐婳接过，放在手心，擦拭了几番。毒扁豆碱是她手底下三处研制出来的药，用着极为放心。阖眼只歇息了片刻，就起身往卧室走去。将镂空六蝠门推开一条缝，徐婳便眉头直皱，手指敲了门三两下，不由苦笑道：“不会我那件衣裳也给那个什么黎的小丫头熏了吧？”
　　念佩一愣，摇头道：“我心中有分寸，那种事决不会让其他人过手的。”
　　“我在宫里不小心弄脏了中衣，你去取一套崭新的来。”徐婳支开念佩，旋即踏入内室，反手便将门反锁死了。她慢悠悠地负手走到房中间，长眉倏然高挑，脚尖重重点在多氏羊毯上，楚腰猛地后拧，顿时连袖高振，一道银光追云赶月般从袖口疾射而出，直取珠帘后的碧纱橱阴影处。

　　“哎呦！”猫腰藏身在橱后的韩端惊叫不已，可飞刀即在眼前，哪有功夫再干嚎，立马顺了身旁梳妆台上的磨水铜镜，伸臂一掷，正挡住银刀飞来的路线。他听刃上的破空之声清越啸鸣，知道徐婳是用上了十分劲，他并不敢托大，认为只一面铜镜就能拦下飞刀，所以他还是急速后仰。
　　铮然骤响，飞刀击碎珠帘，余势未减，穿镜而过，铜镜应声裂为无数块，四散劲射开。房内厉风呼啸而过，韩端不由心头发麻，眼前又一道银芒刺眼，他旋即将腰再沉下几分，达到了极限，只一瞬锐利刀锋就贴着他的头皮疾射而过。
　　刚暗叹一声好险，韩端眼角余光便瞥见徐婳手中银芒闪过，知是她要赶尽杀绝，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可惜没注意脚下，踩到了散落在地的帘上珍珠，顿时脚底发滑，歪歪扭扭跌倒在地，匆忙抬头，指着自己一张煞白的脸，急急吼道：“自己人！不要误伤！铁打的亲人呐！不准误伤！”
　　徐婳定睛一瞧，还真是猴急模样的韩端，便生生收回了腕间劲力，没好气道：“你个皮猴半夜潜入我房间能干什么好事，活该挨打。”
　　“冤屈！天大的冤屈！我辛辛苦苦夜行三百里，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难道你不想我吗？难道你不想早点和我团聚吗？莫非是你变了心？”韩端可怜兮兮的爬起道，他天生一张永远长不大的娃娃脸，眉眼间堆满了孩子气。此时他又刻意装柔弱，只要是个女人，哪能不母性情怀澎湃呢？
　　可看了十八年这张脸，徐婳又岂会心软，依旧是我素我素的嚣张作风，一把捏起韩端婴儿肥的脸颊：“你的脸皮又添砖加瓦了？啧啧，这可比城墙拐弯处厚多了！想我？念我？特意来看我？怎么就迷路溜达进了素素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我去见过素素？”韩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徐婳嗤道：“一身骚味。”
　　韩端垂下头，用力闻了闻衣襟处，果然有股极淡的茉莉香，不禁嘟囔道：‘狗鼻子……”
　　徐婳一听，立马加重指间力度，直掐得韩端呲牙乱叫：“轻点！轻点！痛死了！”
　　“还知道痛啊？你痛，我更痛呢！”徐婳摊开手掌一瞧，手缝里竟溢满了鲜血。原是她刚才发刀时催力过猛，将涂过药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迸裂了。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画师的侧影，徐婳心头顿生烦躁，粗粗撕下袖口处的白缎，胡乱裹在了指间伤口处。
　　“哟，看来我的脸皮不仅厚，而且还长了倒刺。”韩端一抹眼角下淌着的血丝笑道。刚刚他虽是避过了飞刀，但仍有数枚细小的铜镜碎片划破了他的脸及衣裳。
　　徐婳哪里还有闲情去理会他的打趣，沉思了一阵子，才正声道：“韩端，你说太子有没有可能已经将手伸进了翰林画图院？如果那个画师真是东宫的人，能不能就此推测太子开始准备全面控制朝堂了？毕竟不是对三省六部有了一定的掌控，太子怎么有闲散精力去栽植画师这种小角色呢？要真是这样，那癞子头的根基不浅，我们以后的路恐怕……”

　　“砰”地一声巨响，一道娇小身影破窗而入，直奔徐婳身前，高举着鸡毛掸子，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夜闯宁国府，识相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小心姑奶奶的手中大刀……呃……锦毛打狗棒！”
　　“婳婳你真是毁人不倦啊！”这出颇为意外的忠心护主的戏看得韩端哭笑不得，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叹道：“以前的念佩是个多么娇俏可人的小娘子，仅仅服侍了你一年，怎得变成了与你一般的夜叉了？”
　　念佩这才看清了韩端的面容，知是自己出了错，便讪笑赔礼道：“原来是韩公子夜访，误会，刚才完全是个误会。”
　　“怎么就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徐婳不悦道。
　　“我刚取了中衣，外面阿明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太子宴后请了宣王、平津侯世子、柳侍郎、童提司、冯都尉等朝中新俊去南山别院鉴赏夫差之矛，正要来向小姐禀报却听见房内激烈的打斗之声。我心中急切，以为太子今夜大邀宾客是调虎离山之计，牵制住宣王诸人，好来刺杀小姐。恰好门又打不开，便跳窗闯了进来。”念佩说得又急又快。
　　“没脑子，乱冲动。”徐婳自从碰上那个轩昂的青衣画师后，心中似乎便藏了一个小人在作祟般，总觉得今日诸事不顺，情绪愈发糟糕。她正要发火，但转念一想念佩也是担心自己，才又道：“太子哪有能耐知道我是什么人？算他知晓了，就他那副窝囊熊样也敢杀入宁国府？”
　　念佩何尝不是心思玲珑的人，一听也知方才是自己慌了神：“是念佩莽撞了。”

　　“婳婳真是不知好歹哟，有人关心还不晓得珍惜。”韩端早就大摇大摆的在房内翻箱倒柜着，如同在自己卧房中般自在，“念佩可要体谅你家主子天生的铁石心肠了。”
　　“小姐待下极亲厚，只是韩公子需要什么，吩咐念佩一声就是了。”念佩道。
　　“不用了，我找到了。”韩端从书柜暗格里抠出两个蓝釉瓷瓶，喜滋滋道：“我就说嘛，滋事打架不断的徐跋扈的房里怎么可能没有上等金疮药？念佩接好了，虎骨跌打油，你刚才撞窗进来准留了大片的淤青，正好拿去涂涂。”
　　藏蓝色小瓶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落入念佩怀中，念佩知徐婳刀剑伤不断，她所用的金创药跌打油无一不是世间最好的，便甜甜笑道：“多谢韩公子美意。”
　　“夫差之矛？还真以为自己拥有王者之气？癞子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徐婳小步踱着，在房中转着小圈，浑不在意韩端的乱翻，“所有人都去了南山别院？，有点意思，这倒是可以配合今夜的行动顺水推舟一下。念佩，叫人把房间收拾一下，散落的珍珠收拢在袋子里，我晚上有用，再去给韩端取一套衣裳来。”
　　念佩应声而下，行动极是麻利。
　　“哟，还特意为我备了新衣？”韩端站在装满清水的黄铜盘前，就着水中倒影，往脸上伤口处涂抹金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