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祸害 ...
-
自从那段子琪因兴家班的头牌离家后段子轩就再未去拜访过段府,不为他,只因他知大伯向来是个看重颜面的人,而段家老爷在家里出了这等败坏门声的事后也早已谢绝了所有客访。
是日恰是小侄筹儿的生日,考虑再三后段子轩还是决定去段府一趟看看许久未见的侄儿和那可怜的表嫂。既然给孩子庆生就不能空手而去,只是他实在不知该给尚在咿呀学语的小童买些什么。在挨着东市各家铺子轮番地看过后,却依然无所收获。正当心头有些失落时,忽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儿从巷中走了出来。
是他?虽说好一阵子未见,但那人的变化竟如此之大?昔日光彩的面容却难掩疲倦,本是高挑的身子却也一直蜷缩着,甚至那头原本乌黑的发丝也多了许多银丝。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这人却仿若已步入了中年,只是那双依旧俊朗的眉眼总算让段子轩找到了点初识他时的样子。
“霉花生!”脱口而出之后却见只隔了不到两米的人没一点反应,依然低头步履。
“梅……”他刚想再喊一声,却见那人在一药铺跟前停了下来。
莫非这人已病入膏肓才会如此衰败?段子轩有些担心的想到,同时一种不安的念头窜上了胸口————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对那个一向讨厌的人来了关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让待在铺子外的段子轩异常焦躁,“想必是病的不轻,不然怎么去了这么久?亏他还是堂堂一当家的,自己的身体都没能照顾的好,真是个愚笨的人……”
埋怨间,只见那人提了几包药徐徐地出了铺子。顾不得多想,他一个箭步上去拽住了那细长的腕子。
被拽的人先是有些吃惊,抬头看清来人后疑惑地问道:“段......先生?”
“什么病?”段子轩急迫地问着。
那人听到这问题后倒是没有意料中的叹息与哀怨,却是浮现了一丝熟悉的笑容:“先生误会了,华生身体尚好。”
“那这药?”段子轩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可是何等的尴尬与失态,连忙放下紧攒在手里的人,低声问道。
“这药......”似乎很想回避这个问题,只见那一直紧抿的嘴被咬出血后方才说道,“想知这药给何人用,还请随我去个地方吧。”
他抬头盯着前面那颤颤巍巍的人,有了上前搀扶的冲动,却始终没有迈出那逾越的一步。
沿着腐旧的城墙根,俩个个头无差的人影一前一后地晃着,任谁看上去都那么的亲近,却总也看不到重合的时候。
似是俩人的距离——暧昧不过如此,却终不会有什么结果。
段子轩只觉得这路似是有几分熟悉却也说不出什么时候到过,在几近一处胡同口时才猛地想起那日酒醉之后便是同这人走过此路。
“如果我没记错,这路是去梅老板家的吧?”
那微颤的人突然顿了下来,一直低垂的身子也微微抬起,轻点头道:“先生好记忆,只是……”,一直背对的身子终于转了过来,那双乌黑眸子认真地盯着自己。“等下若看到了不悦的事还多请克制。”
“嗯。”嘴上是如此回答,可心里却百般不解这霉花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说,那再不悦的人事他都见识过了,这次还能把他怎样?
得到了一个许诺,停步的人继续了脚下的步子,也不再多语地走到了那扇没了朱漆的门前,在似是自言的说道:“权当我是失信之人罢了。”后,方才推开了门。
段子轩随他穿过还算熟悉的院子,看到了院中鲜有打理的花草有些心疼地想到上次离开时那些斗艳的花朵,甚是可惜。可这也难怪,主人连自己都疏于照顾,就更别提这些没有手脚的花草盆栽了。
二人到了西厢,梅华生在久叩房门无人应答后,径直推开了屋子。一阵阵奇异的气味扑鼻而来,站在身后的段子轩挥着袖口驱赶起周围的味道,却在目光落到床上的人后停住了动作。
纱帐里躺着两个相拥的男人,一人是前些日子才见到的兴品兰,除过那双迷人的双眸外已丝毫看不出昔日里那个风华绝代的影子了,那一身蜡黄的肌肤衬着刺眼的光线到是多了几分令人寒栗的恐惧。而另一个男人颤抖着一双羸弱地不似常人指骨,对着燃烧的灯芯吞吐着云雾,吐吸之间仿若得了世间最大的满足般恣意地笑着。
“表哥!”虽然有些不相信那个近乎成魔的男人会是一向儒雅俊奇的段子琪,却还是颤抖地叫出了口。
可那陷入疯狂的人并未理会,仍然自顾地吞吐着烟枪里燃烧的毒物,甚至不顾外人所在,淫靡地给另个男人传递自己唇齿间的味道。
“啪!”段子轩不顾一切地扯裂了纱帐给里面那吸食鸦片的男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屋子顿时变得安静起来,恍惚中的男人们似乎清醒似得睁开了双眼,却在看到来人后便傻呆呆地瞪圆了眼睛。
“子......子轩……”好半天,段子琪方才吐出了表弟的名字,却再也不言他字。
“呵!□□?”段子轩冷笑地说出了儿时听道的一首歌谣,“□□真福寿,食过都不再羡仙......”
听到这歌谣,段子琪猛略微地颤抖了一下,却在紧咬下唇后把头埋的更深。
“师兄,你…….你怎么把他……?”一直发愣的兴品兰半响才颤抖地说着,却在迎上段子轩那让人畏惧的赤目后吞进了后面要说的话,默默地盯着那火红火红的灯芯,像是此刻他脸上的感觉——灼热不安。
“咣当~”愤怒的人也不再多语,上手就要把摆放在床上的烟具摔个粉碎。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亲手摧毁的祸害竟是那个口口声声痛斥此物的表哥所有。
“你干什吗?”兴品兰疯狂地护着这些败光了所有积蓄却怎么也离不开的东西,在夺持间竟被破碎的茶盘划破了手腕。艳丽的鲜血染着蜡黄的肌肤,似是沾着血腥的黄土——连最后的一丝生气也被埋没。
“品兰!”垂头的男人看到那一滴滴的红色液体,紧张地将受伤的人拉回怀中。
“和子琪无关都是我,是我让他上了这道,你要怪要杀都冲我来。”挣脱着前来包扎伤口的梅华生和拥着他的段子琪,兴品兰目光决然地对有些傻眼的段子轩一字一句的说道。
“品兰,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快让华生看你的伤口吧!”段子琪近乎哭泣的说道,转眼又看向表弟:“子轩,你要还念在昔日一点点的亲情份上,你走吧,别再来了!”
“表......”想到原本是最为尊敬的人却成了眼前这个沉迷鸦片的不义之徒,段子轩哼的一声甩开衣袖出了屋子。
真是好笑!段子琪站在院子里愤懑地想到儿时自己曾经无心的一句歌谣却被听到的表哥狠狠训斥的样子,“子轩!这些东西都是祸害社稷和百姓的狗东西,不可染,不可碰!若有一日你碰了此物休怪我不认你这弟弟了。”
呵,子轩一直铭记着那些所说的不可不可,但到头来抛弃一切的人却偏偏是你?难道真要让我不认你这兄长了吗?
“先生。”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回头看过是染着血迹的梅华生。
虽说不想去关心那个祸害,但看样子是伤的不轻,况且又是自己所引起来的意外,便开口询问道:“他没事了吧?”
“嗯…..”梅华生轻声应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段子轩听到伤者无大碍便直接问道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其实都该怪我,那年品兰被一贝勒相中,不从之后竟被设计玷污,品兰因此事而落了心病,总是对什么惧惧怕怕,成日寻死……我四处求医未果,后来…..后来便一狠心给他食了鸦片……..”
“你!”段子轩听闻此言抓起了那人的衣襟怒斥道:“你这荒唐的兄长!”
“我知道这东西碰不得,可比起品兰的性命有什么碰得碰不得?”梅华生抬起低垂着脸,嚅嚅地说着,“后来品兰遇到了子琪,可我没想到子琪竟也......”
“你们这些祸害!”段子轩怒视着眼前的人,即使那人的眼里尽是歉意与真挚,但他真的无法原谅这个害了他至亲的男人。
“是,有什么怒气只管冲我,可子琪是您的表兄。虽说之前他再三叮嘱不让段家知道半点他染上鸦片的事情,可他是文人不比我们这梨园滚打的人,身子自然薄弱…..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来过的大夫都说他的身子非常的弱,再这么下去怕是会要命的,所以我今天才带你到此处,若有办法就帮他戒了,他吸食的时间不长,应该还有的戒。至于品兰,他也很希望子琪不要和他一般走上这条不归之路。”梅华生不紧不慢地说着,虽然领口被人钳制而感到的堵闷让他非常不适。
“这我自然会去做的,不过……”在迟钝几秒后他还是冷冷地说道“你和兴品兰得离我们远些,我不想…..表哥再和他有任何干系……”
“请先生放心,华生知道该如何做。”梅华生低头轻声说道,脸上又浮现出了那再不熟悉的笑脸,可是怎么看都让段子轩感到几许悲凉。
望着远去的人影,段子轩的心却突然像掏空般的难受,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一旦兴品兰走了,表哥便可回归段府,筹儿便可重拾父爱,表嫂便可重获夫君,衰老的伯父更是可重拾昔日的孝顺儿子。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为何心里还会那么难受?
至于自己,离那个叫梅华生的人远一些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望着院中前些日子还在怒放着如今却渐显衰败的铁海棠,他苦笑地叹道“纵使心中百般不愿,那些美丽的事儿终归是要逝去,倒不如趁早放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