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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角
浓笔一抹,妆覆于脸。看不清,也认不得那张凝着香粉之后的人儿。
“没了喜.怒.哀.乐,便没了爱.恨.情.仇…….”段子轩在多年后方才明白当年那张卸了妆便惊艳了他一世的人所说的那句话。
即使当初早些明白也不会改变什么吧那人终究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而自己始终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看客。
那年他们初遇,和所有的乱世一样,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却又有那么些不一样,一个摇摇欲坠的腐败没落王朝,却不得不去面对大时代下人们朦胧似醒的文明觉悟。在进步与固步的力量较量下,真正获益的却似乎是那些最为暴戾的嗜血分子们。
北京城,满是贵族老爷们居住的垂死京城,在那个风声鹤唳的动乱年代,倒少了其他重镇的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的敏感脆弱,反是歌舞升平好不热闹。也算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们越是绝望无助就越会懂得尽情享乐。
新旧文化较量的这座城,却意外地保持了特有的协和与安逸。有人爱看新鲜的文明戏,有人选择神奇的西洋镜,当然更多的老北京们特别是那些个传统的老顽固们执拗地聚在戏楼里品茶听着地道的京韵。
“好~~~~”在听到一阵阵激动的叫好声时,少年反感地皱眉喝了口手中的茶,清香却没有后味。国粹固然好,但让自幼西学而归的段子轩坐在这保守迂腐的地儿去看自己不甚感兴趣的东西实在是别提有多别扭了。若不是多年未见的表兄段子琪强行拉他来此,这会定是坐在学社里欣赏一场自己心仪的文明戏了。满眼无趣地把玩着手中旧的发黄的瓷器,耳中充着咿咿呀呀的古调,段子轩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却在无意间瞄到身旁的聚精会神看戏的表兄浮现鲜有的微笑。顺势望去,台上那一身行头的老生正一字一句地怒斥着哭哭啼啼的花旦。那花旦倒是颇有风情,只可惜浓妆艳抹的脂粉气让段子轩没了半点好感。再看,戏台角落那一直垂头的丑角,可怜地不断甩晃着头发模样到甚是滑稽有趣。
可惜那角色就是走过过场,在晃动一番后变被拖去砍了脑袋。段子轩却意外地记住了那一声声可怜的“冤~~~冤~~冤”。好戏在内行人眼里看的是舒畅,在外行人那儿却成了冗长。段子轩自然就属于后者,不过他仍煞有介事地盯着前台,一晃而晃地哼叫着方才学会的“冤~冤~~冤”
“子轩…….”表兄磁性的声音拉他回了现实,原来恍惚间竟然打起了盹儿。略微歉意地抬头看向一直温温如玉的男人,端了端随意的姿势。
“走,随我入后台去瞅瞅。”男人依旧温和的语气却不容分说地拉起了方才清醒的少年进了后台。
虽说兴家班不可与京城里响铛铛的梨园班底相提并论,但后台重地也不是闲人过客随便进出的地方,不过两个看守的壮汉在见到眼前的段子琪后,很是恭敬地做出了个请字。
本以为听戏就只是个忙里偷闲的消遣,没想到连后台都这么熟识,想必也是真的喜欢吧?“看来表哥平日没少往这儿跑啊?”段子轩戏谑地冲他那一向沉稳的表哥说道,便掀开了帷帐。一股香脂胭粉的味道扑鼻而来,平时少有与姑娘家摆弄的这类玩意儿相接触的他实在不喜这些的味道,摆摆袖口挡了挡口鼻外的空气,才迈开了步子。而身旁的男人却顾不得合适不合适,径直走到一个对镜卸妆的旦角身后。
虽说段家家教从严,但自小生活在外的段子轩还是懂得世人口中所谓的“会相好”,便识趣地没有跟去,自顾地打量开来。
后台不大,错落有致地安放着明晃的镜子,每副大镜的前面都有摆放着还算讲究的桌椅,从椅子的安排上也大致能看出戏班里的尊卑地位。戏班的人各有着各的忙络,方才行头最为讲究的老生独自一人享有一张梨木细致雕刻而成的靠椅,身边的孩童恭恭敬敬地递着沏好的茶水,再看镜中媚眼而笑的人,正是方才咿咿呀呀的花旦。只见那人一双勾人的杏眼,雌雄难辨的柳叶眉,即使没有完全退却庸俗的脂粉也难掩不俗的容颜。呵~表哥的眼光果然没让人失望呢。
镜中的男人一笔一笔的沾着清水温柔地替那人清妆的样子,不禁让段子轩想到多年未见的表嫂,不知道那貌美如花的女人倘若看到这番场景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子轩百无聊赖地转着不大后台,突然拐角处一块耷拉着黑布的厢房引起他的注意,没多想的走了过去,却被看似戏班老板的人礼貌地请回。他难掩好奇地站那想着,莫非戏班的后台也有什么类似洋人搞的秘密活动社?吃了些洋墨水的段子轩总是会难免想起一些不太实际的东西来,而且好奇心一贯强烈的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有趣的地儿了。
守在厢房门口的少年,仔细聆听着厢内的动静,并未觉摒弃了“非礼勿听”得有何不妥。到是里面传出的声音让他臊红了脸。那可是男人急促喘息的呻吟声,即使未经人事,也本能地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子轩有些尴尬地远离了厢房,在看看周遭的人都似没事的人儿一样各自忙着手上的事儿,就也佯装地与身旁忙着收拾行具的孩童们逗乐起来,只是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方才那个地方。
未几,布帘掀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迈着精致的马靴走了出来,在那个看似为“老板”的人令人厌恶的谄媚中径自朝偏门走去。虽然只有几步,子轩却清晰地感到那男人让人不容冒犯的威慑力,光他那头显眼的短发,就说明这人定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而周围人却显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继续忙着手里的事。只是幕布被第二次掀开后走出的男人,让原本热闹的后台一下静了下来。只见那男人清瘦修长的个头儿,五官隽秀,眉宇轩昂,可谓是清秀脱俗。频步之间颔首示意众人不必拘泥。虽说一直保持着恬静的笑容却让段子轩始终感觉这是个冷清的男人。
“段先生。”那男人径直走到段子琪身旁,有礼地作了揖。
“梅老板。”段子琪也温和回过礼,便熟稔地介绍开来。“贤弟段子轩,兴家班大当家梅老板。”
“在下梅华生,小哥有礼了。”嚅嚅的声音从男人红润的双唇中吐出。
“霉花生?”段子轩无意地吐露出心中所疑却惹来众人窃笑,可梅华生却未有任何不悦反而投以善笑地答道:“段先生可真会说笑,想必是个直爽之人,您可称在下为华生。”
“梅者,傲骨也,傲骨含香,不失其节。”段子轩若有所思地说着,不明其言的众人依旧各自笑谈着,到是梅花生,段子琪和镜前梳妆的旦角听出了其中的端倪。
说来也巧,段子轩自幼酷爱傲梅,对这个字也算是情有独钟,所以想到方才那人所做的失节之事,便顿时觉得心口来了怒气,但也不会如莽夫般直言以之,故有了方才的一句咏诗。
“恕我愚笨,不知道段先生所言到底有何用意?”所言之人还未开口,那个旦角到是不满地转身问道。段子轩这才看清这位旦角到真是如假包换的男子,只是那副面容怕是真的只可用闭月羞花四字形容,但一向谦谦君子的表哥何时好起了男色?
“品兰。”还没等段子轩摸清思绪,就被梅华生和善地制止声打断,依然微笑地说道:“先生果然满腹经纶,不过我们梨园之辈怕是无福听取先生箴言。”末了,向前靠近一步,覆在他的耳畔“还请先生说话多多注意的好。”
“呵呵,今天段某佟玉楼做东,还请梅老板赏脸…….”一旁的表哥有所指地拍了怕面露愠色的段子轩,像是教训方才表弟的失礼,又似警告他别再口出妄语。
好一个戏子,没名节的是你,却到还牙尖嘴利的?子轩不满地怒视着笑如桃花的梅华生,却碍于表哥的情面不好再争论下去,只好罢手。
呵,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不算完美,却定是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