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人》辜玉迟

7、山中穴

　　（七）山中穴

　　“你不出来，我杀死他。”

　　这张纸如今也被放在石桌之上，石牡丹的旁边。

　　字是用朱砂写上去的，就像牡丹上的着色一样，犹未凝结。
　　仿佛有什么人，躲在不远的暗处，时时窥探着石屋中的二人。

　　卢九终于忍不住道：“写给你的？”

　　傅秀娘道：“嗯。”

　　卢九深吸了口气，道：“谁写的？”

　　傅秀娘笑了笑，抬手一指。
　　他肤色苍白，指节微突，指的正是桌上的绿玉牡丹。

　　卢九伸手揉了揉眉心，道：“她要杀谁？”

　　傅秀娘眨了眨眼，道：“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

　　卢九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明白了，冯窥豹不是自己走的，是那位仙子......绿玉夫人挟持了他，要逼你出去？”

　　傅秀娘笑道：“你总算明白了。”

　　卢九注视着石桌上两件物事，按在眉心的手便再也放不下来，道：“我却不明白，你既然救过她的性命，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对你？冯窥豹与你非亲非故，她又为什么要拿他的性命来要挟你？”

　　傅秀娘此刻整个人已趴到了石桌上。
　　他面容虽然清秀，其实却并不女气，只是身体柔软，全身好似没有骨头，瞧上去才会让人觉得十分羸弱，像个女子。
　　他此刻懒洋洋趴在桌上，淡淡道：“她没有怎样对我......她只是想要见见我罢了。”

　　卢九道：“见你？”

　　傅秀娘笑道：“不错，见我。她已在望丘山已守了十年啦，为的就是要见我一面。”

　　卢九怔了怔。
　　名闻天下的绿玉仙子，竟然跑到这样荒僻的山中，守着一个连站都站不直、甚至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拿棺材当床铺的老妖怪。

　　这件事本来百般奇诡，但从傅秀娘的口中说出来，却又说不出的靠谱。

　　卢九怔忪间，只听得傅秀娘又道：“女人的气量都小得很。她求了我十几年，我都没有出去见她，你们才刚到，就把我叫出了屋子，你说，她不拿你们出气，拿谁出气？”

　　卢九心念一动，道：“她......她一直就在附近？我怎么没瞧见？”

　　傅秀娘笑道：“你们方才就踩在她住所的上面，自然瞧不见她。”

　　卢九失声道：“你是说，她住在地下？”

　　傅秀娘叹了口气，道：“这女人厉害得很，我关起了门不见她，她硬闯不成，就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挖了一条地道，想要偷偷通进我那石屋里......”

　　卢九摸了摸鼻子，实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秀娘接着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也没有想到，我这石屋，六面都是石头，下面根本没有地基泥土。她挖了半个多月的地道，却碰了一鼻子灰，当即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带了一帮子人，将小半个山头挖了个空，还把自己的一家一当统统搬了进去，就此不走了。”

　　卢九克制了半天，才没笑出声来，干咳了两声，正色道：“你......你为什么这么怕见到她？”

　　傅秀娘一向淡然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一种扭曲的神色，他自己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我怕她要嫁给我。”

　　卢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傅秀娘这回也没出言讥讽，只是怔怔瞧着桌上的牡丹和信笺，一言不发。

　　卢九笑得累了，伸指敲了敲石桌边缘，道：“绿玉仙子当年便以美貌闻名，纵使真的嫁给你，你也算不上委屈，何必躲着不敢见人？”

　　傅秀娘白了他一眼，道：“谁告诉你她很美貌？”

　　卢九怔了怔，道：“莫非不是么？”

　　傅秀娘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江湖中人要叫她做‘第一妙人’，而不是‘第一美人’么？”

　　卢九道：“这......愿闻其详。”

　　傅秀娘道：“只因他们实在都搞不清楚，她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女人’。”

　　卢九道：“这我就不太懂了，她不是女人，难道会是个男人么？”

　　傅秀娘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看到她，你大概就会明白了......”

　　卢九只好点头。

　　但他却也没想到，他几乎是马上就看到了“她”。

　　就在两人说话间，室外忽而一声巨响。
　　这声音虽大，却并不刺耳，便好似什么松软的物事塌陷了下去，砸在了什么东西上。
　　两人足下，竟也微微颤动。

　　卢九面色一变，瞧了傅秀娘一眼，人已掠至门边，一掌已将石门拍开。

　　外面雪光极亮，石屋的门口的雪地，蓦然塌陷了一块，露出了两边褐色的土地。
　　他打开门的时候，正看到有一个从塌陷的深坑中窜了上来。

　　“他”身材修长，身形优美，头发以玉冠高高束起，身上是一套剪裁极其合身的白衣，领口还滚着一圈狐毛，眉目如画，眼角虽然有了些皱纹，看上去却一样的潇洒漂亮。

　　卢九愣在了那里。

　　他刚才几乎以为这是冯窥豹。

　　一个年级大一些的、白色的冯窥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