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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吴三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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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上石帛
棺中沉默了片刻。
两人的呼吸皆轻而缓慢。
隔了片刻,卢九终于缓缓道:“那吴......吴三,莫非是为了闻香玉?”
傅秀娘笑道:“你又猜对啦。”
他叹了口气,道:“但那个人......那个人其实也并不笨的。吴三肯同他亲近,他固然高兴得很,但联系前后,再往深处一想,便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卢九叹道:“他诚心与人相交,此番必定失望得很。”
傅秀娘低声道:“那人表面看上去虽然温文有礼、进退有度,但内心其实却有副堪比鸟雀的小肚肠。他明白了吴三心中所想之后,便有意无意,常常在他面前提起那江陵王家医术的高明玄妙。也是自那时起,吴三待他愈发温柔细心,凡有所求,无不依从——旁人看来,只觉得两人之间相处的态度,较初相识时,恰巧完全调转了过来。”
卢九笑道:“这位前辈虽然任侠聪慧,有时候却也有些小孩脾气。”
傅秀娘冷冷道:“你不必将话说得这样好听,他自己明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起死回生的闻香玉,却偏偏要教吴三去相信,为的只是给他多一些希望,好在日后叫他大大地失望一番,藉此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卢九唯有叹息。
傅秀娘慢慢又道:“吴三的涵养固然极好,但如此过了三四个月,却再也忍不住啦。”
他的声音忽而放地低低的,轻声道:“那日,那人......那个人也饮了些酒,街上有风,他便提了酒壶一个人在街上溜达——这本是沙漠里的一个小镇,与中原大不相同,他瞧着周围迥异的风土人情,既觉得有趣,又觉得心胸为之大开。”
“此时将近黄昏,他站在酒坊的织锦旗下,接过美貌胡女递过来的葡萄酒,忽然便想通了许多。”
“这世间如斯广大,他虽也算得上是博闻强记,但其所未见、未闻、未知之事依然不知凡几,人活在世上,也并不是只有两三个人之间算来算去也算不清的糊涂账,不由得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十分荒唐可笑。他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今日回去,便要将闻香玉的真相,一五一十,说与吴三知道,自此解开心结,快快活活地做他的闲散游侠去。”
卢九道:“但他却并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是么?”
傅秀娘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答这句话,半晌,才轻声道:“那天晚上他回到客栈,吴三已在房中备好了酒,邀他共饮。”他笑了一笑,淡淡道:“有好酒喝,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就在他喝到迷迷糊糊的时候,忽而觉到有人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讲话。”
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接着道:“那酒原本性烈,他早先又已喝了不少,故而此刻神智并不十分清楚。他心里知道那是吴三,却偏偏动弹不了,连眼睛亦睁不开......吴三那天其实说了很多话,他却只听清了那么一句——他说,阿秀,你若能治好了他,我便一辈子都陪着你。”
卢九忽而觉得,手脚开始有些发冷。
傅秀娘就着烛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忽而柔声道:“你为什么发抖?是不是也觉得这人有些傻气?他自问不是一个挟恩求报的人,若是平时,听见这样的话,必定是要暴跳如雷的,但那次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生不出一丝怨恨来,反而冷静得很,人也清醒了许多。”
他静了一静,方才低声笑道:“他原先要说的那许多话,此刻一句也不想说了,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要遍寻良药,设法将吴三口中的那个‘他’治好,然后亲口同吴三说,这世上真正的朋友相交,应当是什么样的。”
他舔了舔唇,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后......后来呢?”
这声音颤抖而嘶哑,简直就是从地狱的最深处传出来的。
傅秀娘木然道:“后来?哪有什么后来。”
卢九仿佛亦有预感,叹道:“为什么?”
傅秀娘缓缓道:“只因他还没能救活吴三口中的那个人,自己便已经死了。”他顿了一顿,忽而笑了一笑,握住了卢九颤抖着的双手,在他耳边悄声道:“他就是死在这口棺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