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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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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度非白还是失眠了。
午夜。
本应万籁俱寂却灯火通明的Z城,最高的酒店阳台,空气竟冷得不可思议。
度非白站在落地窗的后面,看着远处的城市灯光。
他默默地点了一根烟,火星闪了一下,划亮了黑暗的玻璃,也照亮了反射在玻璃上的剪影。
他颊边两道水光,人却面无表情。
男人一个人,深夜里站在空荡荡的酒店阳台前,无声饮泣。
因为他连放声痛哭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许多年前,他刚进尹家的第一天,因为年轻,因为那无法忍受的孤单和无助而躲在屋子里默默哭泣的一夜一样。
不。不全一样。
那一夜,他的小艾还在他的身边。
而今,她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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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非白是被电话吵醒的。额头有些痛,他一伸手够来那个发出嗡嗡震动声的物件,沙哑着嗓音开口。
「喂。」
「你在哪儿?」
对方声音很冷淡,隐隐约约还带着些怒气。
度非白很快认出那个声音。
「云朗。」
「你到底在哪儿。」
度非白按了按太阳穴,实话实说。
「Z城。」
对方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似乎咬牙的声音。
「真不错,这个甩手掌柜当得挺不错的。要不是今天早上你的秘书找上门来通知我要签什么鬼合同,我都还不知道你离开Y城了。」
度非白没有做声。
「你立即回来。马上!」
那头已经接近凶恶的口气。
「你这算是什么,逃避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出息!」
度非白眼角跳了一下。
他竭力平静了声音,道,「我只是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对方顿了顿,再开口时比方才平和了很多。
「说的没错,你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样,非白,你来我山庄这里,所有设施应有尽有,也方便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度非白下意识地想拒绝。
对方却像知道他反应一般没有给他时间拒绝。
「我现在遇见一桩棘手的事抽不开身,非白,别拒绝我。」
度非白拿着电话很久,最终还是开口。
「给我两天时间,让我把这里的房产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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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非白很快搭上返回Y城的飞机。
只是在中途遇上了气流。
那阵不短时间里的剧烈颠簸一度叫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就要丧生于此。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哭泣,所有人仓皇无助之极,用各种奇形怪状的方式传递着最后的心愿。
那种惶恐也在一瞬间击中度非白。在他戴上因气压不稳脱落下来的呼吸器时,空茫一片的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是艾少珈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尸首时会否为自己再次悲伤哭泣。
他猛然间觉得微末的幸福。他知道她一定会哭的。说不定也许她会因此而记住他一辈子。
只是在那奇异的瞬间后他便立即镇定下来,他清楚地知道他还不能死在这儿。
那样难看的终结,始终不属于他度非白。
他快速地从惊恐中脱离出来。
而在他身边的女人却似乎没有摆脱这种恐惧的折磨。他隔着呼吸器听到她竭斯底里的声声尖叫,几乎要震穿机体。而她身侧的另一个年青女人则手忙脚乱地试图给她戴上呼吸器。
而度非白在女人再次尖叫前,忍不住大力伸手按住女人拼命想拉开安全带扣的手上。
他的声音威严而有力,裹夹着镇定和安抚。
「闭嘴。握住手柄安静坐在座位上。」
女人惊恐地瞪着他,却下意识地按照他的话做了。
度非白快速从另一个年青女人不停颤抖的手里接过那个呼吸器,镇定地替女人戴上,扣好。然后直视着女人的双眼,坚定而干脆。
「别怕,会没事的。」
他话音刚落机体又是一阵猛烈地战抖。女人下意识地捉紧了他的手。
度非白痛得皱了皱眉,低头,看到女人的指甲抠入了自己的手背,很快便带了血痕。
他却没说话,也没松手。只是再一次坚定而稳健地重复了一遍会没事的那句话。
飞机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询问乘客安危的空姐们面上也还残留着惊恐和狼狈。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女人松开了手,她冲度非白感激地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扭曲。
度非白示意不用介意后摘下呼吸器便转开了脸去。
飞机一落地,所有人便争先恐后地想离开这里。
等度非白出来时便看到云朗那一身与众不同的白色绸衣和黑色绒领。
不过云朗的脸色可不大好看。他四周的保镖也是。而他另一侧的助理则更加灰头土脸的。
看来是这个倒霉家伙订的机票。
度非白笑了笑,面色如常地扬手冲云朗打了招呼。
只是下一刻他便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推了个趔趄。好在下一秒云朗的保镖已快速且毫不客气地挡在他身前,恶狠狠地把那些人推开。
「这在干什么?」
度非白微微皱了眉,看着那些人手里的相机和话筒。
云朗一直拢着袖子,挺拔的眉微微上扬,没好气地哼了声。
「听说和你同班飞机上有个大明星,不是险些出事吗,这帮吸人血的家伙便蜂拥而至了。」
果然,机场出口出现了一些魁梧的家伙,他们一样毫不客气地推开那些记者,替某个人让出一条路直到停着的那辆黑色加长林肯前面。
云朗和度非白漠然地扫了眼骚动的人群,向云朗的车驾走去。
度非白觉得最后消失在车里的那抹米色背影有些熟悉。猛然间他想起飞机上那女人意外眼熟的脸。
「那大明星可是阮微菁?」
云朗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遇到她了?」
度非白突然觉得好笑,按住额头。
「她刚好坐我旁边。」
「好狗运。」
云朗哼了一声,「可真是漂亮如电视里那般?」
「没仔细看。」
度非白边说边钻入车里,「当时情形很乱,不过她的惊叫声倒真是难以让人忘怀。」
云朗坐进车,哼笑了一声表示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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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有棘手的事,是什么事?」
车行了一会儿度非白开口。
云朗没有立即回答。度非白转过脸去,捕捉到他那个一向自傲得不可一世的表哥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你到了就明白了。」
云朗含糊道。保养极好的白皙的手指从刚刚一直愣着的袖子里伸出来,指节微蜷,正轻轻敲击膝盖。
「去西冷山庄。」
这是云朗不耐烦的表现。
度非白不是不好奇的,却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留宿?」
「不了。」
云朗干脆地回答。只不过在应答后意识到里面的生硬,随即若无其事地补充。
「樊家有人从W城过来了。我得去应付一下。」
说着转过头,眼神锋利。
「是你丢下的摊子。」
「抱歉。」
「道歉没用。你还不如与我同去。你知道的,生意上的事一直是你在操持,我去了不一定镇得住他们。」
度非白低头笑得很含蓄。
「表哥你又言过其实了。」
「哼,我像是这种人吗?」
云朗从鼻腔里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那么你同意了?」
「让我……考虑一下。」
云朗却已径自按下车窗吩咐了司机。随即车辆便调了头。度非白只好无奈地看着身边这个做事毫不给人留余地的男人。听着他用阴谋得逞后的愉悦声音说,「我这几天可能也抽不出身来,你便在西冷山庄里住着,和在Y城是一样的。」
「嗯。」
「你只管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或者吩咐下人做就好。」
「……我会的。」
「……」
搞不懂度非白到底是在闹别扭还是真的累了而疲于应付他,但云朗在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开口时语气充满无奈却又带些微微的不忿。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明明有时候狠心毒辣到连我都佩服的地步,却又偏偏能痴情成这个样子。果真是全全地似了春姨。」
最后一句有如呢喃。度非白嘴角僵了一下,随即又弯出个漂亮的弧度来。
「云朗,你这是在夸我么?」
那仿佛招牌似的笑容,虽然温驯和蔼的一如往昔,云朗现在却怎么也待见不了,扫了一眼心里便不由得生出一股火来。他知这是度非白的死穴,轻易碰触不得的。但他刚好也偏偏不肯吃这套。他很快便弯了弯那双细长凤眼,兀自放慢了语速,极是温和。
「算是我多嘴了。不过春姨前几日提起你了,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想见见……」
「云朗。」
度非白终于还是敛了嘴角的笑,眼神漆黑。
云朗见他眼里横生的怒气,也不由更气恼,却又不屑发作,只是把手拢进衣袖里,语气逐渐露出冷淡。
「她再怎么说还是你妈,我见了还得喊声春姨,云际会帮众还得尊称声姑奶奶,那容得了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
「不干我事。」
度非白漠然地转开头去,一副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姿态。
云朗几乎要气得眼前发昏。
「你……」
「别说了云朗。我恨她又恨自己。你该明白。我暂时还不想见她。」
度非白的声音干脆利落,像坐在谈判桌上那般决断而没有余地。
云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没再说什么。因为背对他的那明明挺直的背脊,却在一瞬间似乎有些微微的佝偻。
是他眼花了。他那个有如天人一般的表弟,绝不会露出那样显现出些卑微到可怜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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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帅大叔。」
那微微稚嫩的声音刚落,另外四双眼睛也已紧紧盯住了他。
度非白扯了扯嘴角,看着前方那个穿公主蓬蓬裙的女孩儿黑溜溜的眼和笑嘻嘻的脸,下意识地想苦笑。只是愣了一秒后他便蹲下身使目光平视女孩儿,露出标志般的微笑,说,「你好啊。」
头顶立刻有两道视线变得警觉而凌厉。
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地又转头望向下意识跨步护在女孩儿身前却不掩满脸惊异的男孩儿,依旧微笑着点点头,「又见面了。」
云朗很快便在他站起身来时用镇定而笼络的声音笑道,「看来大家都是熟人呵。」
「也不全是。」
立在度非白对面的男人声音有些冷冷地,也不屑遮掩他一脸的保护欲。他盯着度非白。
「如果云先生可以就此正式介绍下也许正好合适。」
度非白看得出来云朗正一肚子的疑惑,虽然用询问的眼神扫了眼自己,却还是拿出商人的姿态来笑着介绍。
「呵呵,这位正是XX的老板,也是我的表弟。」
男人眼里惊异一闪而过。果然不愧是樊氏企业的继承人,下一刻便恢复了商人该有的表情,敌意渐褪。
看来那先前的强烈敌意,全然是因为妻儿在身边的缘故。
度非白宽容地笑了笑,伸出手去。
「再次见面,上次没有自我介绍,真是失礼了。」
樊天扬愣了一下,随即捉住眼前的手。
「……度先生果然是青年才俊。樊某人没有想到竟会这么有缘。」
「您实在客气了。」
度非白笑了笑,然后语气恭谨而有礼地把这一家四口让入宴会。
被牵着的女孩儿好奇的黑眼睛还是一径儿盯着他瞧,做了个鬼脸儿。只是叫度非白慢慢有些喘不上起来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