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猊奥与冉客

2、第二章

　　2.

　　度非白其实没去太远。

　　他回到了Z城。

　　在提着行李从飞机场出来，坐上的士被问及目的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便报了某个地址。

　　只是在中途的时候，他还是反悔了。去了离那个地址不远的一家酒店，住下。

　　而那家酒店其实也在尹家名下。不过度非白还是选择了付钱而没有主动报上姓名。幸好前台的接待小姐似乎也刚参加工作不久，在接过他的证件时只带着职业性的微笑，check in，交付房卡。

　　度非白在接过房卡的时候似乎感觉自己松了口气。而他察觉过来后又自嘲地笑。

　　他原以为自己经过昨天已经想开了。但他其实还是怕被其他人知道的。
　　他还是禁不住逃到这里。

　　因为这座城市，带着那个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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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城夜晚风景不错，流光溢彩。但一个人对着如此美景枯坐着伤口仍是会隐隐作痛。好在这座酒店里有自己的温泉会社。似乎还很出名。

　　度非白没多犹豫。包了个单间池子，有酒水果品。而因为是敞开式的，高大的竹子篱笆那边便是混浴的大池，人声喧闹，度非白在这边也清晰可闻，即不孤寂又不受打扰。

　　刚刚入秋。本是不太冷的天气，只是这几日寒流经过，温度骤降。

　　池子不太大，但温泉水温度刚刚好。度非白枕着枕石舒展了身体，让自己已经叫嚣了很久的疲累身体在水中逐渐安静下来。

　　他不敢喝酒。昨天的胃已经几乎要突破极限。而他也不是一个愿意折磨自己的人，于是只慢慢饮着淡茶，补充失掉的水分。

　　听着另一侧纷纷乱乱的人声，身体又被这边温暖的热水包裹着，人便渐渐显得昏昏欲睡。

　　但就是昏昏欲睡也克制不了心口那一下一下的抽痛。但已经持续了太长一段时间，而且他又是个极能忍耐的人，所以这种痛感，对于他来说只不过已成为习惯。也许是要背负几年十几年的习惯。

　　他阖上眼，渐渐纷乱的人声淡去，云朗的声音凸显出来，近他耳边。

　　听得出云朗那时的声音是不大高兴的。带着恼怒的口气。

　　「你够了！……」
　　「那女人原本就不是你的，现在又干瘪又瞎还都不是你的，怎么还没够！你自己好歹有个度吧！……」
　　「我就实话告诉你，她的眼睛没得治，不全瞎就不错了……」
　　「什么？！捐角膜？！可笑！你想想你是那样的人吗？！别说的大义凌然！……」

　　度非白睁开眼。水里的拳头是紧握的。他松了松。

　　没错。他当时只是急了，怒了，错口说出的。他做不出的。

　　所以在被云朗冷冷尖锐挑破后，心口发寒。

　　只是那个人瞎了。他记得那个人明亮光彩的眼睛，所以在看到现在那双灰暗凝滞的瞳仁时便叫他疼得手脚发麻。

　　但他却还是不止一次地看到这个人在她盲了后仍竭力集中她全部的仅有的视力去凝视另一个人。

　　不是他。

　　从来都不是他。

　　纵是她凝视的那人醒了，她都想方设法地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不舍得让她等待的那个人心疼悔恨。

　　但她却舍得让他心痛悔恨。

　　舍得告诉他，喜欢自己，却爱着那个人。

　　那个时候他竟格外庆幸她盲了。
　　因为他都看到自己在听到那句话时反射在玻璃里的脸都扭曲了。

　　度非白忍不住在热水里哆嗦了一下。又阖上眼。

　　四周还是嘈杂的。而在这份嘈杂里他感觉安心。

　　只有在这个城市，有属于他和小珈的童话。
　　虽然短暂到近乎可耻的地步，但是却仍旧美好。

　　虽然有种被刻意蒙蔽的不真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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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泡了澡后度非白清醒了很多。

　　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去喝点酒。是那种温和的，有安眠作用的。
　　他不想第一天晚上便睡不踏实。

　　换了干净崭新的开领衬衫和裤子便走去酒店的酒吧，只是没想到一拐弯裤腿便被人伸手拽住了。

　　他低头，看到一双小小白嫩的手。

　　还没等度非白说话，小孩子已经瘪了嘴伸手进而抱住他大腿了。
　　只是一张嘴喊出的词眼叫度非白笑起来弯弯的眼僵在一线。

　　「爸爸。」

　　度非白神色有些尴尬。幸而四周经过的人都只微微笑着打量了几眼。
　　他哭笑不得，只得低头细看。

　　小孩子长得粉嫩可爱。虽然岁数还小，却已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此刻正腻着他的大腿，小手抱的死紧，仿佛怕丢似地。

　　度非白温柔地半蹲下身，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用哄诱般的声音低声笑道。
　　「小朋友，是不是走丢了？爸爸妈妈呢？」

　　女孩儿一双大眼儿睁得滚圆，小手却越掐越紧。声音似乎略微有些紧张，却仍干脆伶俐。
　　「爸爸不要小佳了！」

　　四周人的视线倏然射过来，原来充满温馨的目光转而凌厉。

　　看着女孩儿乌黑湿润的眼睛带着泫然欲泣的神色，度非白眉尖没由来地跳了一下。

　　巧合。
　　他对自己说。胸口好容易压下去的情绪蓦然膨胀，不由自主地胀痛起来。

　　他花了几秒钟飞快收拾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依旧温和的微微笑着，问，「那小佳告诉爸爸，妈妈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没有等到女孩儿回答。一个矫健的男声在下一刻响起。

　　「樊少佳！」

　　度非白回头，抬头看到迈步而来的人身上四周所带的威胁凝重的煞气。

　　女孩儿回头见到来人，飞快松开抱着度非白的手背在身后，站在一旁。嘴里轻轻嘟囔了一个词却叫度非白彻底轻松下来。

　　男人很快走到他面前。度非白也看到他在他手肘下挣扎不休的男孩儿。面孔上和女孩儿相似的清秀眉眼。
　　看来是兄妹。那么抱着孩子的这位就应该是真正的父亲了。

　　男人身上还穿着松垮的浴袍，脸上还带着水珠，头发乱七八糟，明明应该是一副拖沓糟乱的样子，眼神却锋利得几乎要恶狠狠的。

　　度非白镇定自若地微笑对上男人的眼。虽然不明白他的恶意从何而来，度非白仍然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
　　「你好，这是你的孩子吧。」

　　男人不答，侧头冲女孩儿磨牙。
　　「樊少佳，还不快过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度非白看到女孩儿面上似乎有些不服气的神情，但转瞬即逝。而紧接着她眼眶便飞快地红了，湿漉漉的一双眼盯着凶巴巴的男人，抽泣着道。
　　「我不认识你。」

　　说罢还往度非白身旁凑了凑。

　　男人眼中的火光似乎一下子燃烧起来。而他怀中安静了一会儿的男孩儿也奋力挣扎起来，咿呀咿呀地叫嚷着。

　　于是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了，人群窃窃声四起。

　　男人夹着男孩儿踏前了一步，几乎咬牙切齿地。
　　「樊少佳，我最后再说一遍，赶紧跟我回去，不然要你好看！」

　　度非白去看女孩儿，她似乎被烫到般缩了一下，没再吭声。

　　而度非白也从眼角看到人群里似乎有几个男人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插手上前。

　　男人的眼神此刻已经开始喷火了。度非白似乎看到男人要变身哥斯拉般的前奏。

　　「樊天瑜！樊少佳！」

　　一个清脆的女声插进来。度非白看到似乎一瞬间男人柔软下去的神态。他回头，很快便看到出声女人的容貌。

　　果然，两个孩子都承袭了母亲的相貌。

　　女子也穿着浴袍，头发也乱了。看到男人和孩子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然后又迅速崩起脸来。
　　「樊少佳，还不过来。」

　　女孩儿刚刚的气势似乎一下子消失殆尽，走到女人身边，露出乖巧笑容，伸展手臂。
　　「妈咪。」

　　女子却没抱，她瞪了女儿一眼，然后把也彻底软掉的儿子从男人手中接下来。她声音不大，效果却远比刚才男人的有力。
　　「你们两个是想让爸爸妈妈急死吗？」

　　男孩儿抬头悄悄扫了眼女子，眨巴着眼作无辜状。
　　「我都没跑远。爸爸很快就找到我了。」

　　「还敢说！」
　　男人咬牙。儿子立刻闭嘴。

　　四周看热闹的人发现这原来是两个孩子的恶作剧，便立刻笑着散开了。

　　度非白也想走，却忍不住留下来看着女孩儿扭着手指伴着鬼脸讨巧，神态可掬。

　　「说，谁的主意？」
　　男人恶狠狠的。

　　度非白看到女孩儿反应迅速地侧头看向男孩儿。男孩儿在没反应过来前便被父母双双射过的眼神刺到，他刚紧张地要张嘴，却被女孩儿笑嘻嘻地拉住手，声音软绵绵的。

　　「哥知道错啦。爸比妈咪别怪他啦，哥好可怜哦。我替哥道歉哦。」

　　说着凑过去在父母脸上蹭了一蹭，甜美果冻似的嘴唇亲得啧啧有声。

　　男人武装起来的坚硬凶恶一下子被小女儿的撒娇剥掉甚多，甚至忘了刚才大声说不认识他的人是谁。他瞪了眼还呆愣着的儿子，抱起女儿携起妻子。

　　似乎感受到度非白一直注视的目光，男人偏转了头。

　　度非白反射般的弯了弯眼睛，微笑，而后看着男人带着一家离去。

　　在拐角的时候在父亲怀里的女孩儿突然转头，冲度非白挥了挥手。

　　仿佛有东西狠狠撞击在他胸口似的。

　　女孩儿脸上带着的精灵古怪的表情，同他记得的另一个人契合起来，竟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