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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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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度飞白觉得自己渐渐变得琐碎。他得承认他是刻意地创造了一些和少年共处的机会,让他逐渐习惯有人在身边的状态。
因为他记得不久前曾对少年说过,「他会陪着他」。而他一直是个耐心的人。这么些年他最擅长的,是等待。
接下来的短短数日里,虽然少年对他仍是一副冷冰的神情,不过至少也不再对他视而不见拒之千里。每天早上在餐桌上看见他,虽然少年始终没有开口称呼,但他察觉地出那双眼里已渐渐缓和的情绪。甚至在不得已与他共车的立场上,少年虽然不悦却难得的也没有再计较。
而对于度飞白自己,似乎也渐渐习惯了把生活重心稍稍移至少年身上的生活。而因此平衡了之前仿佛工作狂般的行为,叫老管家更加乐见其成。
他甚至慢慢注意了少年的起居。知道他喜欢炒蛋而讨厌水煮蛋,偏爱豆腐,喜欢麻辣的菜色多一些。不喜欢吃饭说话,习惯一回家就洗澡。不愿意同人有太亲密的身体接触,对于流浪的猫狗却能给予不同寻常的同情心。
越是习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样的少年,度飞白的保护欲,怜悯心,关心,便形成了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感受。同他以前给予那名女子的有点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因为少了那牵心动肺的痛感。这是一种干净的,甚至是称得上舒服的感情。
相反对于另一个人却是各种的敷衍。就连初次爽约后的弥补,都做不到太有诚意。虽然那次饭局上林显保持着他一向的随意状态,依旧举止轻佻,但一旁立在他身后高大保镖脸上都微微露出了不忿。
在一次次对于林显的邀约近乎无礼的拒绝后,不仅是其他人,连度飞白自己也几乎觉得自己太过不近人情。他一向是个进退有度的人,却不知如何都无法做到对此人容忍。只是生意上的往来却无法避免。而那个有着狼般狡狯的林显也该死的敏锐,后来的私人聚会多是频频牵涉其他有生意来往有头有脸的人物,叫他无法轻易推脱。
所以又一次收到邀请时度飞白虽然忍不住再次皱了眉。他虽性格寡淡,却素来场面功夫也做得极足,加上多年有心经营,榜上有名也不足为奇。但他着实没想到,Y城巨富诸呈之子婚娶前的私宴名单上,林显的名字不仅在,而且排位甚前,竟有跟他并驾齐驱的意味。除他之外,Y城新贵无人有此殊荣,所以不免叫度飞白暗暗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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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他照例给管家电话,除了通知自己会晚归外,也得到了周雅彦也再次没有回家吃晚饭的消息。
这段时间来他们之间的气氛虽然已和谐了很多,但是少年的我行我素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不过最近一个星期少年却频频晚归且早上起来后面容稍带疲累,却又不给什么理由,叫度飞白不得不留了心。但他却犹豫着是否是派人跟踪还是亲自询问的矛盾里。因这两种方式,无论哪一种,都不乏有不信任的表现。
他不太舍得破坏好不容易才和少年建立起的薄弱关系。所以度飞白便抱着一种少有的微微焦灼的心态去赴了宴。
一进宴会就该去拜访主人的度飞白在看到诸世炎身旁的人影时心里的焦躁不由得又添了几分。脸上却淡淡,走过去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而也刻意忽略了林显的存在。
但在这期间他也感觉得到这个男人黏在他身上打转的目光。露骨而不掩饰。并且趁他站在诸世炎身旁交谈停下来的时候恰如时机地亲热贴过来,攀住他的肩,竟夸张惊喜道,「飞白来了,哎哎总是听说飞白不喜参加宴会,看来还是诸兄你面子大啊。」
「哪里哪里。是飞白肯赏光。」
已经过了而立的诸世炎早已经世良多,只管挽着身旁的完美佳人笑地酣然。
但度飞白仍是敏锐得注意到了诸世炎脸上微微掠过的表情,不由得恼火。这姓林的做派向来放荡,男女通吃来者不拒,在界内也是有名。而这几个月来他明显讨好度飞白的手段也足够直白。好事者多,现在Y城界内没有哪个不晓得W城的泰安会少子正在「追求」云际会龙头的表弟,两家「联姻」的噱头当真不少。
非但如此,林显也毫不避讳,举止依旧的倜傥风流。只放了度飞白一人冷面,竟也是不能发作。不然就得坐实了这传闻。
此时度飞白还是忍不住扭头抚下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冲那人冷冷一笑,道,「林先生言辞多是夸张了。」再转头冲主人家一笑,「诸兄的好日子,飞白怎能不来庆贺。容我去取一杯酒,诸兄可要给我这个面子。」
说罢便抽身走开。也不愁没人填补他的空缺,马上便有人挤上恭维巴结,而八面玲珑的诸世炎也不一定在乎他这杯酒。
林显只瞅着那背影决绝走开,没几步便被人拽住攀谈巴结。他看着那人脸上瞬间挂起的完美和煦笑容,嘴角勾起一抹高深的笑意。
诸世炎在应付的空隙中转头看过来,语气微含调侃嘲讽,「人家似乎看不上你,当真热脸贴了冷屁股。」
林显依旧是笑,摇了摇手中端着的色彩鲜艳的鸡尾酒。
「你管我。」
「我还不了解你,你这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找咸菜吃。」
诸世炎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即正了脸色,「听说他颇有手段,你不一定搞的定他。」
「搞不搞的定也不干你事。」
林显瞥了一眼,一双微挑狡黠的眼飘出桃色,「怎么,想跟我抢人?」
诸世炎笑得很含蓄,「硬柿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比较喜欢自己送上门的。」
林显哼了一声,抬眼看着度飞白正同旁人微笑低语的表情,嘴角又是一勾,「再硬,也有弱点可找。迟早也会自己送上门。」
诸世炎听了,哎了一声。
「对了,说到弱点,他可是个少见的多情种子。听说他太太去世对他的打击可不小。」
「哦?」
诸世炎顿了下,神色里有些神秘色彩,内容却八卦。
「不过也有人说他太太没死,是跟旁人跑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看他那副冷淡样子,那女人恐怕是受不了床第无欢才跟人跑的吧……」
「啪嚓—」
身后传来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
诸世炎立刻不悦扭头。好歹是他订婚的日子,就算只做做样子,如此声响也不太吉利。
祸了事的人正蹲在地上迅速捡拾砸掉的玻璃杯碎片。还没等他开口大堂经理便急急赶过来,见此冷汗直冒,首先立刻向诸世炎鞠躬道歉,然后瞪了眼默默站起身的服务生。
诸世炎虽然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扫了眼那白衣黑裤的少年,淡淡关照了几句。
「没多大事,下次小心一点。」
林显也不在意地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却不期然与少年射过来的眼神撞个正着。
林显微微一愕,因为捕捉到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嫌恶和轻视。再待他仔细看时,少年已转过身快步离去。
他看着那背影有些发愣。然后他便感到诸世炎轻轻捅了他一下,语气恶意地,「喂控制一下。」
林显微微蹙了眉,却勾了嘴角,言语里故意带了点意味。
「刚才那个服务生,模样有些眼熟。」
诸世炎翻了白眼,「拜托你能不能不要乱发情。」
林显丝毫不在意地又笑了笑,他稍稍侧头却看到度飞白疾步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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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飞白确实是看见那身服务生装的周雅彦而追去的。
他听到声响回头看到立着的少年时心里微微一惊。然后便向正在寒暄的人致歉,急速向周雅彦追去。
一出会场便看到经理斥骂少年的情景。他心里隐隐不郁,拧了眉走上前去。
少年看到他走过来,眉尖不由得跳了跳。而经理看到他后立刻变换好温顺逊和的表情询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度飞白只淡淡不重不轻地道,「我是这孩子的叔叔。」
大堂经理脸色立刻有些讪讪。一边的少年却一闪而过露出微微恼怒的神情。空气里立时有些尴尬的气氛。那经理忙不及地赶紧走开了。
度飞白向少年又走了几步,却被一个飞奔而来的影子超过了。
女孩子跑到少年跟前。度飞白听到她气喘吁吁地说,「刚才真谢谢你了雅彦。要不然不知道会被经理骂成什么样呢。他没把你怎样吧?」
少年垂下眼看着矮了他一个头的女孩子,嗓音低沉,「没事。」
度飞白立刻明白过来。瞧着那个真真闯了祸的,正冲周雅彦合起双掌作揖的笑容甜美的少女,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晚归,倦容,似乎是暗暗在打工赚钱。既然不好言明用钱的目的,大概就是因为有交往对象。
想到这里度飞白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了些初子长成的惆怅。瞧着少年,本来想教育的话也咽回了肚中,只皱着眉稍稍端着家长的架子颇有些心疼地低声训道,「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做这种工?」
女孩子这才发觉旁边有人,窘迫地扭头看他。
少年却紧绷着脸,口气生硬,「不关你事。」
度飞白微微有些愣住。他是真没想到少年会用这种语气。还以为在这段时间里,他好歹已经让这只浑身敌意的幼虎至少有些信任他了。
就算有其他人在旁边,也不该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
待他反应过来后便觉得微微有些心寒。于是轻轻一扯嘴角,开口道,「如何不关我的事,小小年纪便在这种地方打工,我倒是想知道哪些人敢收未成年人?」
语气竟是少有的十分不快。
一旁的少女立即瞪大了眼,急忙扭头,「雅彦你不是已经过了十八岁么?」
少年的耳根顿时有些窘迫的发红,随即又转了回去。他依旧挺拔地站着,有些恼怒地,「我成不成年不关你事!」
一旁的少女也察觉到两人间怪异的气氛,于是怯怯地看了眼周雅彦,道,「那……雅彦我先过去了……」
周雅彦没做声,只态度冷淡地盯着度飞白。
被这样强烈排斥的眼神看着,度飞白心里又掠过一丝失望和寒心。但想着刚才自己确实在少女面前塌了周雅彦台,而这个年纪的少年多是好面子,于是如此这般想着便放缓了语气和神态,苦口婆心道,「好了,刚才算我不对,不过你年纪太小,我是怕你吃亏……」
「嗤。」
少年一记冷笑。还没等度飞白作色他便从裤袋里拿出一张塑料片,伸在度飞白眼前。
度飞白一怔,却扫了一眼后立时明白过来。只听少年冷冷笑,「不用担心,我两三年前就『成年』了。不过……」说着顿了一顿,把塑料片收回去,语意未尽地,「缺钱这种事,你们这种大少爷当然不会明白。」
度飞白并不蠢笨,一想便明白过来。想着少年两三年的境况,心里不免震动。却紧接着又被少年冷笑嘲讽,刚刚柔软内疚下去的情绪一下子又被微微恼怒所取代。
他眉尖皱褶加深,声音低沉,「不要说这种话周雅彦,这种事,你不说,谁也不会明白。而且我也想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跟我一样也是『少爷』,身份没什么区别。」
「我不在乎当这个『少爷』!」
又是不在乎。
度飞白竟被这三个字刺疼了。他隐隐约约觉着那少年和自己之间隔着一堵墙,而他现在才明白,这堵墙,又多厚。
多厚也要撞开。
度飞白边这般模糊地想着,边瞅着少年情绪迅速沉淀的乌黑的眼。
不能让他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