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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死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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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身处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如同进入了万花筒中一般,缤纷炫丽的颜色不停地在眼前变换着。双脚之下毫无触感,整个身体轻飘飘的,我就这样行走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一直走着……
碧绿的湖泊,广袤的草原,美丽的桃花林,不断地变幻着的景色一个接一个地映入我的眼帘,却又感觉是那么的遥远。
无法触及,但是鼻尖处隐隐嗅到的淡淡香味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世界。
清清的湖水,淡淡的草香,甜甜的桃花香,随着柔和的轻风,沁入心脾。
而在一瞬间,那炫丽的桃色突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色的云雾。
没有任何的味道,只有一片模糊的雾色。
不一会儿,一股喧闹的声音尘嚣而上,打破了这个白色幻境。
我来到了一个童话般的城堡中,站在巨大的摩天轮顶部,居高临下,我看到的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神奇的景象——东边有巨大的恐龙群;西边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天空之城;而正下方竟然密匝匝的排满了数不尽的兵马俑,正四肢僵硬地发出统一的‘咚咚’声,井然有序地朝着北方行进。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我怀疑我在做梦,无数奇怪的梦境碎片杂乱的组合一起。可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苏醒?
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不断在这个神奇的世界里往前走——一会来到皇宫回廊,一会来到苏州园林,一会来到科学博物馆,一会又到了古罗马斗兽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突然不见,光线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又走进了一条昏暗的甬道。这条甬道像是苦行僧修习的地方,十分的逼仄,阴冷,压抑。每隔一百米就能见到一个骨瘦嶙峋,上身赤裸的僧人盘腿而坐,他们紧闭着眼睛,不健康的脸色让我怀疑他们早已死去。
或者说,他们确实都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了。
在每一个僧人的背壁上都标识着一个数字——1268,1269,1270……2001,2002……
我不知道这些数字是苦行僧的统计数字,还是距离的标识。我只是对他们那枯木一般的脸色感到十分恐惧,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不论我怎么加快脚步,都看不到甬道的尽头,前面只有一片无法触及的深邃。
终于,我走累了,我停下来撑着膝盖休息,我转头下意识的去看苦行僧背后的数字——2011。
原来我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可是尽头在哪里?
长时间的行走让我心里开始升起绝望的情绪,我眼睛无意识的移动到那个标记着“2011”的苦行僧的脸上,突然吓了一跳。
2010个苦行僧都闭着眼睛,但是这个苦行僧的眼睛却是睁开的——凹陷的眼窝,使得暴睁的眼睛看起来锐利逼人,像一把剑一样狠狠的朝我射过来。
我的心狠狠一缩,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大脑一个机灵,后背激出了一身冷汗。
同一时间,四周的景象突然变了。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飘荡在我得身边,那股气味就如同具有生命一般,透着几分绝望,几分痛苦,让人作呕。
我茫然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冰冷的走廊;来来去去的白衣大褂;穿着病号服站在墙角猛烈咳嗽的妇人;
这是一家医院!我大脑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旁边一间病室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这声音很熟悉,正是刚才在甬道里听见的。
我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伸手推门踏进屋内,却匪夷所思的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就这么透过门板穿越了进去。
我吓坏了,正在愣神时却突然看见了又一幕让我更惊骇的情景。
我妈妈正扑在一张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爸站在她旁边,鼻子红红的,也在不住的抹着眼角。再旁边,还有爷爷和奶奶。
一贯严肃冷厉的爷爷低垂着头,紧握着拳头,显得很沉重。奶奶则捂着嘴,拼命的压抑着哭泣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了?
我走了上去,然后看见了病床上的女孩——她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憔悴而瘦削的面容上透出死亡的气息。
我只觉得如遭雷击,退了几步——那怎么可能是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医生面色严肃的说道:“她脑中的肿瘤正好位于主动脉上,压迫着颅内神经,这对手术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就算采取积极治疗措施,风险还是很大,能治愈的希望也只有三成,还必须承担庞大的医疗费用。所以希望你们考虑清楚。”
脑中的肿瘤?什么肿瘤?我脑子嗡嗡的。
我看见妈妈扑到了医生的身上,扯着他的衣袖急迫的问道:“如果不做手术会这么样?如果不做手术会怎么样?”一句话她连问了两遍。
医生沉默了一下,突然叹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此话一出,室内的气氛突然一变,妈妈像泄了气一样软了下去,周围的抽泣声更加分明。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妈妈这样的摸样——我见过她傲慢而冷漠;见过她懒散邋遢得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见过她突然变得温柔和体贴;也见惯了她对我从来都漫不经心的态度。
这还是第一次,我看见她像一只缺了水的鱼,无力的瘫软在地上,一张一合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泪水却像是绝望的洪流。
“妈妈……”我伸出手去,却触摸不到她。
扶妈妈起来的是爸爸,那个从来没流过泪的公子哥,现在也是涕泪横流,不可置信的嘟哝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医生说:“这样的肿瘤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是长年累月成长起来的。初时很难被人发觉,不过到了后期就会经常性的头痛和恶心,精神状态日益变差。但是你们也太疏忽了,早一些时候发现,早些医治,情况或许能更好一些。”
没有人答话,所有人都陷入了悲伤的哭泣之中。医生说了一句‘节哀顺变’之后,便叹了一口气,静静的离开了病房。
我陷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
“初时很难被人发觉,不过到了后期就会经常性的头痛和恶心,精神状态日益变差。”
过去的片段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向我袭来,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我突然想起了那段时间,我迟迟等不来交学费的钱,在老师的冷眼下,宿夜宿夜的跑去天台吹冷风喝闷酒,因此而常常头疼和呕吐。
我想起了毫无规律的大学生活——有一次宅在屋子饿了一天,突然晕厥。
我想起了我经常性的感冒和‘偏头痛’,脸色时常都很差。
这些都被我大意的疏忽了。
我还想起了最后的那段时间,室友宿夜不睡的看武侠剧,吵得我难以入眠,精神状态越来不好——我以为我神经衰弱了。
原来,我早就病入膏肓了。
“萧如啊!!我的如儿啊!!你不能这么倒下去!”妈妈的哭声就像锥子一样的刺激着我的脑神经。
我感觉脑中就像烧热了一锅沸水,烧的我发昏发涨,我死死的抱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却不能缓解脑中的高热。
“如儿啊!!”妈妈尖锐的声音还在一波一波的刺激着我的大脑。
无数的画面在脑中翻腾——孤独的童年;黯沉的墓地;出生的弟弟;冰冷的天台;一次一次的呕吐;翻来覆去的武侠剧;
突然胖胖的室友凑近来,在旁边诡异的说道:“萧如,我诅咒你穿越到雪花女神龙里,我诅咒你爱上欧阳明日!!”
“啊!!!”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像是被抛进了急速的漩涡里,整个世界疯狂的转动起来,我感觉我被一股力量快速的拉过了苦行僧的甬道,然后我大脑又是猛的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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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我突然看见了弄月公子。
他就在离我五米开外的塌台上,手拽着几根冰蚕丝,正费力的运着功。
看得出他在不顾后果的竭尽全力,全身衣衫已经湿透,脸色呈现出用力过度的苍白无色,整张脸已开始扭曲。
旁边星儿焦急道:“公子,求您放弃吧!”
“滚开!”弄月面目狰狞。
我定定的看着他,他却好像看不见我,只顾继续狠狠用力,冰蚕丝被振得蜂鸣一样的急速抖动。
我低头看了看,天蚕丝的另一头全系在我的手脚上。
“这是干什么呢?”我出声询问却没有人理我,我很恼怒的站起身来走过去厉声问道,“弄月,你又要干什么?!!”
仍然没有人理我,弄月对我充耳不闻,继续运功。星儿却急的眼泪打转:“公子,再这样下去你会神元俱毁的!!放手吧公子,小喜姑娘已经死了!!”
我一愣。朝下望去——刚才我坐着的地方,现在坐着一具尸体,那是我,或者说是小喜。此刻她全身无力,靠天蚕丝才勉强维持着坐姿,只见那耸拉的脖子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嘴角也残留着血痕,双眼紧闭,面上已呈现出死亡的乌青色。
就连我都能看出,那已经是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的样子。
但是弄月却不愿意放弃,他的面色越来越狰狞,瞳孔里的血丝已经越来越多,全身的青筋都在过度的用力中凸显了出来。
“公子!!”星儿突然拔出剑来,飞跃了过去,刷刷刷几下竟然斩断了尸体上面的冰蚕丝。
没有了冰蚕丝,小喜的尸体终于软软的倒在了冰蚕床上。
力道的反弹让弄月跌下了榻台。他站起来,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显得狼狈极了:“星儿!!!”怒目圆睁,显见他有多么的震怒。哗啦啦,他震翻了周围所有的器具,一展冰蚕扇,把星儿逼入了死角。
冰冷的冰蚕扇在星儿的脖子上已经画出淡淡的血痕,弄月双目充满血丝:“你找死!!”
星儿决绝的闭起双眼:“公子,星儿死不足惜。可是我决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这样损耗自己!小喜姑娘已经死了,你就为她耗损了神元,她也活不回来了!她死了!!”
弄月一震。全身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人抽去,突然变得憔悴无力起来,好半晌,他才放下了冰蚕扇,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到了冰蚕床边缘,坐了下来,愣愣的看着上面那俱毫无生气的尸体。
然后颤巍巍的开始伸手,一下一下的抹过尸体额前的乱发,紧闭的双目;脖颈狰狞的伤口……
我听到弄月在低声忏悔,声音颤抖而嘶哑:“小肥妞,对不起。小肥妞,是我害了你!”
那情态,我突然有种不忍再看的感觉。
刚别过头去,房门突然被大力的推开,闯进来两个女子,正是金花娘子和云渺宫主。
她们匆匆闯进来,显得迫不及待:“不好了公子,赛华佗和上官燕、司马长风大闯春风得意宫,外面的人已经要抵挡不住了!”
弄月公子抬起头来,眸中的光芒一寒,冰蚕扇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微光,下一秒便直直的贯穿了云渺宫主的胸腹,从后背穿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云渺宫主,她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目:“为…什么?公子,我为你出生入死,没有二心……”
弄月公子冷冷的说:“如果没有你那一掌,小喜就不会这么快死!你既然害死小喜,就得为她陪葬!”
云渺宫主倒了下去,弄月眼梢都未再看上一眼,面色冷酷:“一会拉下去喂狗。”
星儿答了一声:“是,公子。”
弄月这才走回来,从冰蚕床上轻缓的抱起尸体,往屋外而去。
星儿神经一紧,问道:“公子,你去哪儿?”
弄月公子顿了顿,转头看了一下金花娘子,说道:“跟我一道去见赛华佗。”
金花娘子这才从适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胆战心惊的说了一声:“是!”然后惊惶的跟着弄月公子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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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春风得意宫的前院已经乱成了一片。
数百神月教的弟子也难挡女神龙、鬼见愁、赛华佗三人联手,更何况鬼见愁是公子的亲大哥,没有人敢下死手相斗,所以很快就溃不成军,倒了近一半的人。
赛华佗三人急于闯宫,心情迫不及待,但神月教人数众多,也不是一时片刻能闯入。
正是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弄月公子到了。
我无法克制的被尸体牵引着,跟随着弄月公子抵达了现场。入目而见的是一片混乱的激战——在神月教众的围攻中,只见国师和上官燕他们几个宛如煞神一般,出手极快极狠,神月教人接二连三的倒下,满地都是死伤之人。
“住手!”
弄月公子的出现,使局面变得安静了下来。
司马长风松了口气,收了剑,气急败坏的:“凌风,你赶紧把小喜交出来!”
弄月公子没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抱着尸体,双目露出悲戚的神色。
连上官燕也察觉了不对:“小喜她?”
而国师自从弄月出现那一刻开始,就变得安静了下来,刚才面上那还挂着掩饰不住的焦虑,此刻也早消失无踪,只是一片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平静,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弄月公子,看着他抱着的那具尸体。
弄月和国师对视了很久,周围的空气像是凝滞,这种氛围下,没有任何人敢打破这种沉默。
最后开口的还是弄月,他艰涩的说道:“对不起,赛华佗,我现在就将小喜还给你……”
国师还是没有说话,他缓缓的抬动了步子,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一步一步的来到了弄月公子身前,伸手从弄月公子怀里接过了尸体。
直到这个时候,国师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只是手微微的有些颤抖,我想开口说话,却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就这么看着国师抱着尸体转身离开了。
走到大门前,国师没有回头,声音却透着冷厉和决断:“弄月公子,事毕之后,我会回来铲平你们神月教!!”
弄月公子脸色苍白,嚅喏了一下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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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马车在颠颠簸簸。
国师自己雇了一辆车,抛下了上官燕他们,独自带着尸体回欧阳山庄。
马车上,他静静的坐着,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尸体,只是面色平静的别过头去默默的看着外面风景。
我被尸体硬拽上了马车,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国师。
我已经明白我死了,不会再有人看得见我,听得到我。不过这样沉默的气氛,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压力。
我想开口说几句话打破这种沉默,可是徒劳无功。
国师手紧紧的拽着我身前穿的那件为了参加公主婚礼特意选的枣红绸衣。捏的骨节已经发白,开始有些微微颤抖,到了后来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察觉有些不对。“喂,国师。”我转过去看他那张朝向外面的脸,却愕然的发现那张清俊的面容显得非常的无助,一双星眸里,泪正在无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