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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音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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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祭天仪式十分复杂漫长,从巳时开始,一直等到将近未时才是最后一个环节,也就是杨三慢代表所有知府和百姓向老天爷汇报工作,并祈求借用上苍力量降祸于那些逍遥法外的穷凶极恶之徒。
徐方起得早,早上只喝了一碗热粥,叼了一只素包子就跑来,此时已饿得两眼昏花站立不稳。
幸好这一年中二十四城辖下都比较太平,除了川城葫芦口发生过一起村民集体失踪的事件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上报的。
杨三慢大人大概也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将手中卷轴上的内容快速宣读了一遍之后,就将它扔进铜鼎大火之中,欢快地让贾帛解散劳苦的人民群众。
一条条黑色河流涌进大街小巷,不一会儿全城都炊烟袅袅,青菜豆腐被变着花样做了端上桌,也能令人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下午常满盈被杨三慢叫去开考官大会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拿回了一张“境城知府候选人选拔考试说明书”。
徐方拿来一看,发现写得十分详细,连他这个皮毛都不知的看过之后也有了然于胸之感。
今年参考人数比较多,预计整场考试下来得有十几天。为了不让热心的人民大众产生审美疲劳,考试分为三段,每段考四科,段与段之间休息一天,用以举行传统的年关大典比赛或是表演,放松心情。
头一段的考试有琴、史、断、武四科,琴、史、武三科不必说,考得自然就是乐理、历史和武功。至于这个“断”,其实就是考断案水平,看你能不能秉公执法,不判出什么冤假错案来。
由于这一科的内容对一位知府来说比较重要,所以考官由二十四位师爷集体担任。
其它三科的考官分别是东方闻音、史万娘和常满盈。
第二段的考试考的是棋、法、策、文,其中“策”考是重头戏,考官由二十三位知府大人亲自出马。
第三段考的则是书、画、医、礼,都是比较轻松的了。
每一科的考试方法由考官决定后报给杨三慢,杨三慢审核通过之后就可以作准备,在每门考试前才对外宣告。
徐方看着长长的名单吞口水,妈呀,想当个知府还得把自己训练成万能全才,文科理科艺术武功就不说了,连医术都要考!而且这十二科考试必须全部参加,不允许弃权,就算你不懂不会,也得老老实实上去丢人。说白了,参加考试本身也就是一科考试——考你的承受能力和脸皮厚度。
徐方担心常满盈身体,问他:“这么多考生,你一个一个考过去能受得住吗?”
常满盈笑笑,“你以为我会和每个人都打上一场才算考试?”
“嗯,也对噢,你可以摆个擂台什么的,让他们自相残杀。”
包芝圆翘着脚剥花生,剥一颗扔一粒到嘴里,“你以为这么些来参考的人都会武功?单单是在基本功力上就可以略去一大批,哪里用常大哥亲自出手!对吧常大哥?”
常满盈笑而不语。
次日天气大好,昨日祭台上摆的东西已经被清空了,周围搭了些草棚子供考生等候休息。杨三慢是一位比较务实的知府,从来不在场面上做大文章,更为重视实用性,因此他力排众议终是没有将考场装饰得花里胡哨。
考生们依据到场顺序领了木牌,在名册上签名报到后就三三两两聚在棚子里说些客气闲话或是讨论今年的考题会怎么出。
因常满盈也是考官之一,杨三慢特别给他划出了一个考场边的草棚,允许携带亲友入内观看,也省得徐方像前一日祭天仪式上那样,起个大早也占不到好位置。
距离第一科音律考试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看热闹的群众或是考生亲友团已经将偌大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有挎着小筐卖小吃的半大孩子在人缝中游鱼一般窜来窜去,气氛热闹极了。
等了一阵,昨日主持祭天仪式的贾帛施施然上了台,穿着一身酱紫斜襟锦袍,依旧是目露精光严格周正的模样。他张嘴就是一番长篇大论,什么“效与众才子共赴齐涯,诚然实学,不检小失”,听得徐方发懵,不过众多考生中倒是有一些频频点头赞许,看得出贾帛的确是有些才学的。
贾帛报幕员说完了开场词,宣布“预祝此次考试圆满成功后”,头一场考试的考官东方姑娘就上台了。
眉若远山,鬓绕乌云,唇点朱漆,葱白素手,脚步盈盈而动,裙摆款款相随。下面一群咽口水的饿狼眼冒绿光,嗷嗷叫唤,十分给力地捧场。
东方闻音看着台下热烈的场面抿嘴一笑,先是弱柳随风般微弯下腰行礼,接着那银铃玉脆样的声音响起:“小女子东方闻音,承蒙杨知府厚爱,特为本场考试考官,主考音律乐理。考规很简单,小女子将吹奏一段乐曲,众位考生可以自行选择乐器来对合。”
徐方啧啧感叹:“东方姑娘就是善良,第一科考题出得简单,考生就不容易有什么心理压力。”
常满盈端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台上,听到徐方的话知道他没听出东方闻音考试的目的来,解释说:“合曲并非一件易事,首先选择何种乐器就得好好思量,两种乐音相合须得自然和谐,不得突兀难融。其次乐曲能够表达一人情思,有时欢快的音乐其实是一种泣诉,悲情的调子反而为了表达喜悦。想要合音就要知道东方姑娘的曲中之意,两意相投,才得佳作。而且从一人奏出的曲,可以了解其为人。”他垂下眼,双手端于胸前,笑容别有一番深意,“东方姑娘也是以此来寻一位知音人呐。”
闻其音而知雅意,黄泉楼琴艺当家东方闻音,待字闺中,欲觅良人。
排在第一位的考生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衣着也很普通,看得出那种经过岁月淘涤的痕迹,沉稳达练情不外露。
他用双手将木牌递给东方闻音,那木牌正面写了数字,背面签着考生姓名。东方闻音看了一眼,矜持地称呼这男子一声“许公子”,然后指着一旁长桌上摆着的各式乐器告诉他可以自行挑选。
东方闻音从袖中抽出一管竹笛,凑在唇边,一串由抑到扬的滑音倾泻而出,在场之人俱是不由一颤。那曲调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明明是轻快的吹奏技法,却演奏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乐曲。好像是一个忧泣啼哭的鬼魂,嘤嘤抽噎,忽又拔高了调子,让人的心都跟着悬起来。
徐方被那曲子搅得心神难安,顿时毛躁起来。身边的包芝圆更是皱紧了眉头,双手攥成拳,恨不得捣上心窝似的。
常满盈和谭不响还能保持平和,毕竟修养和深度都在那里,恐怕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了。
那被称为许公子的中年男子初时也不解其意,听了一阵露出了然的表情,走到桌前挑了件乐器回到台上。徐方一看傻了,那人挑的竟然是只木鱼!
那玩意,只能发出笃笃笃的敲击声,连个抑扬顿挫都没有,也就合着念念经还行,合曲就太扯了吧?
抱着和徐方一样疑问的人显然不在少数,台下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都搞不清这位许公子是怎么想的。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敲起了木鱼,一下一下,微妙地控制着节奏。
徐方立刻就明白了此人挑选木鱼的原因,那些没有调子的敲击声落进东方闻音的笛音中,就好像变成了一篇文章里的标点符号。初时长长连在一起的乐曲被木鱼声这么一断开,立马就显出了原本的面貌,让人听得懂了。
东方姑娘吹奏的,赫然是一首高山流水的咏叹歌谣。
木鱼声代表着梵音,是超越世俗尘障的声音,没有低沉或高昂的调子,恰恰是告诫世人万物皆空无悲无喜戒嗔戒躁。如此一来,更是将东方闻音的笛音衬得清灵干净。
刚才还焦躁不定的心情,马上平和安定下来。
东方闻音明显很满意这中年考生作出的答案,跟他合完了整首曲子。一曲结束,在场的百姓爆出热烈的叫好声,震得徐方不得不捂上耳朵。
谭不响对常满盈说:“看来这人在音律这一科是要拿甲等了。”
常满盈点点头表示同意。
果然,东方闻音拿出一朵红艳艳的绢花亲手别在那男子胸前,盈盈下拜,真心实意道贺:“恭喜公子!”
中年男子向她抱抱拳,不再多言,径自下台去了。
接下来的考试进行得就比较快了,一直都没有能够超越那姓许男子的人出现。东方闻音给考生中大多数人都别上了一朵黄色绢花,判定为乙等成绩。
也有那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上来之后直截了当:“姑娘给白花吧!”
东方闻音不断换乐器出考题,台下众人大饱耳福,反而不愿意让那些个水平不佳的合曲进来,破坏了东方姑娘的好曲子。
考试一直进行到午时,贾帛上台来让众人先自行去用午饭,半个时辰之后考试继续。
徐方早有准备,提出一只硕大的木盒来,掀了盖,里面一盘盘荤素菜肴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这些都是巧鲤一大早送来的,她说中午要给几位姑娘备饭,不能送新鲜的过来,很过意不去,徐方赶紧安抚了一番,并表示她送来的这些已经让师父倍感惊喜,差点儿就要热泪盈眶。
阿芸因为有身孕,不便到这种人多拥挤的场合来,徐恒也就留在家中陪她,剩下五个人此时围坐在一起,拿了木筷,悠哉斯文地用饭,惹来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
徐方和包芝圆抢一盘水晶虾仁蒸饺,闹得不亦乐乎。他仗着自己身量高,将盘子举得高高的,任凭包芝圆跳着去够。
“俗话说得好,这世上,有两种食物最好吃,一是抢来的,二是独自吃。”徐方得意洋洋地将一只晶莹透亮香气诱人的蒸饺丢进嘴里,故意嚼得很大声,还发出满意的赞叹。
包芝圆对他这种行为很不齿,一面骂他幼稚一面还卯足了劲非要抢到不可。
“好吃么?我也想尝尝!”背后一个声音好奇地说。
徐方僵住了,嘴里还满满塞着蒸饺,吞不下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