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55、平淡

　　铁口直断沉默了一阵，和他并肩默默走着，忽的叹口气道：“徐公子，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这虽然是个办法，可是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却成不了，我不能给他们希望，再让他们更绝望。”

　　“这有什么难的！让阎王找个人替圆圆不就成了！”

　　“真这么简单我早就让老谭送阿圆去地府了！你以为阎王为什么单单挑了你来？一来这顶替之人必须是阳寿未尽的，因了意外事故肉身损毁，精气尚存，方能顶替；二来此人生死轮回不能在地府留下记录，毕竟这是逆天大罪，若是被发现了，阎王的位子恐怕也坐不了了；三来进地府历九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尔默尚没有几分把握，何况阿圆年纪小又是个女娃娃。机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倒说说，我如何去对老谭讲这些？”

　　“不找人顶替不行吗？”

　　“你来此地多久了？”

　　徐方大概算了算，“两个月了吧。”

　　“地府九劫是个没准的事，说不定进去了三年五年也未必出得来。这么长时间魂不附体，那真成死尸了！”

　　徐方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想来谭不响将圆圆带在身边十几年都还一筹莫展，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又能有什么妙计献上？

　　“徐公子，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铁口直断指着徐方绑着木板的手臂问。

　　徐方不敢跟他说朱如景的事，扯谎说自己不小心从黄泉楼的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手肘，被铁口直断带着酸劲安慰了两句。

　　晚上一伙人在徐恒家里摆席庆祝，顾虑到一桌人有伤员有孕妇，没敢喝酒，菜也做得清淡。包芝圆和巧鲤年岁相同，很合得来，粘在一起比手划脚地交流。徐方发现，这两人居然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不过包芝圆黑，巧鲤白；包芝圆跳脱，巧鲤乖巧。

　　入夜席散，徐方想留下陪阿芸一段时间，顺便将她的家务事揽了，省得她操劳。阿芸不肯，笑说自己不过才两个来月的身孕，适当走动锻炼也是必要的。加上巧鲤一定要他回去让巧燕再瞧瞧伤势，于是只得依依不舍地作别哥嫂，许诺近期一定常来。

　　徐方回了黄泉楼，让巧燕给换了药，执意要回去不肯再住下。他犹豫了一阵，让巧鲤给管羽和苏丹丹交代一声，自己悄悄走了。

　　常满盈家中，提前回来的包芝圆、谭不响和麦阳已经睡下了。今日麦阳见包芝圆苏醒，还是活蹦乱跳的人一个，加上得知了包芝圆嗜睡的真实原因，对她愈发好，惹得众人纷纷感慨这小子是不是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蹑手蹑脚进了门，回屋发了一阵呆，又是喜又是忧，心里乱糟糟的。最后干脆和衣躺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接连几天都是安稳日子。徐方身上有伤不方便乱晃，老老实实在家里养着，每天定时回去看看大嫂。包芝圆是几人之中年龄最小，但手脚最麻利的，家里的家务事全部由她接手，成天欢快地忙里忙外，得空了不忘跟徐方吵两句嘴。

　　谭不响虽然就住在常满盈家里，但是一直都没有跟徐方打过太多交道。徐方对这个儒雅老头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表面，这几日相处下来，发觉他其实完全不是那种超离俗世的仙人。他比俗人更关心俗事，说白了就是一个婆婆妈妈的老大爷。从早上一睁眼，他就要过问几个晚辈昨晚上睡得好不好啊，提醒他们今天天气阴恐怕会很冷记得多加一件衣服啊，吃饭的时候严格控制他们的肉食摄入量滔滔讲述新鲜蔬菜的好处……

　　徐方现在见到他有些怯，尽量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才溜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他回来了，徐方要么躲出去要么躲在屋里不露脸。

　　每天早上，几人用过早饭之后，巧燕和巧鲤就登门了。前者是来替徐方换药诊疗的，后者则是来学艺研习的。

　　说起来，巧鲤虽然拜了师，但是一直只有名义上的师徒关系，徐方什么都没教过她。对此徒弟倒是没有任何不满，师父的脸上却颇挂不住，提出不如趁着清闲恶补一下。

　　其实徐方这个提议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不会写毛笔字，现在受了伤，伤的虽是左手，但也可以作为一个动口不动手的借口。

　　“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
　　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
　　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
　　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
　　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
　　弯下身子，在炽红的壁炉边，
　　忧伤地低诉，爱神如何逃走，
　　在头顶上的群山巅漫步闲游，
　　把他的面孔隐没在繁星中间。”

　　叶芝的《当你老了》，译文有很多版本，徐方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种教给麦阳和巧鲤。

　　这两个孩子正是青春豆蔻，心思单纯澄净，他在选诗的时候就格外注意内容，尽量挑选一些意境温馨积极向上的来念给他们听。他不能写字，朗诵的功底倒还有几分，一首诗婉婉念来，周围的空气都停止流动，屏神倾听。

　　徐方没有问起过管羽的情况。他不知道她是谁，可他感觉得到，自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论是外在还是内在，他和管羽的差距仿佛隔着天地般渺远。他强迫自己断了对管羽的依赖，对所有人的依赖。即使不能做到最好，起码也要比现在好。

　　另一方面，他也不敢问起她，甚至不敢问起苏丹丹。从上次无意中听到的对话中，他推测苏丹丹肯定因为管羽受伤而对自己怀有极大的不满。其实黄泉楼本来就不是他该进的地方，他是个普通人，应该老老实实过平淡的生活。他已经被牵扯得太深了，多了许多身不由己和不由自主，且不说这对他自己好不好，反正对徐尔默来说肯定是百害而无一利。他得顺着徐尔默的生活轨迹走，不能反客为主偏离了航道。

　　现在这种生活，徐方知足。教书育人，让他们来依赖他，他能够对自己多一份自信，体会到被需要的快乐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