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2、阎王

　　没有疼痛，浑身上下都十分轻松。徐方想起了每天早上意识已经清醒，但眼睛不愿意睁开的那一刻，赖床的感觉果然是令人心情舒畅啊！凝神细听，好像有水声。再感受一下，又好像有微风擦过面颊。徐方猛地睁眼坐起，眼前的景象让他无比疑惑。

　　只见四周花红柳绿一片生机盎然，自己正在一条小船上，身上还裹了薄被。船头站着一个人摇浆，动作不紧不慢。此人虽未回头，却显然已经知道徐方醒了，好心问到：“你感觉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徐方凭本能问了两个俗气的问题：“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摇浆人回头冲徐方咧嘴一笑：“这是地府啊。”

　　徐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又本能地问了两个俗气且白痴的问题：“地府是什么地方？位于哪个省？”

　　摇浆人一愣，满脸疑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解释：“地府就是地府嘛，人死了之后都要来这里见阎王大人啊。”

　　徐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接着问了两个俗气且白痴且不成问题的问题：“我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死了？”

　　摇浆人彻底溃败，回过头去继续工作，“先生的问题实在太过高深，一会儿见了阎王大人你去问他吧，我只是一个摆渡人而已……”

　　徐方还想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问什么。仔细看了看身上，没有什么伤处，连衣服都完好无损。在经过了多年唯物主义教导和熏陶后，徐方怎么也无法消化摆渡人说的话，只好静静坐在船上，以观其变。

　　河流并不宽，没多久小船就靠了岸。徐方这才注意到，河上原来是有一座桥的，陆陆续续有人从桥上走过，皆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这次没等他问话，摆渡人就主动解释：“那是奈何桥，一般人死后都要通过此桥。他们刚刚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先生你是阎王大人指明了要直接接到殿上去的，所以不必过那奈何桥。”

　　摆渡人带着徐方沿一条石头铺的小路往一片密林深处走。徐方回忆了一下以往对于地府的印象，都是阴森可怖的，哪里有此处半分明媚静谧。这里简直像是个高级度假村，空气清新景观优美，徐方不由得对摆渡人说的话多了几分疑惑。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徐方发现在密林隐秘处有房屋。等到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栋古式建筑，门前两头石狮张牙舞爪，朱红大门上一匾，上书“阎罗殿”三字。摆渡人停下脚步，对徐方说：“小的只能送先生到这里，大人就在里面，先生进去之后自会有人带你前去见大人。”

　　徐方道声谢，上前推开大门，立刻就有个侍卫打扮的人迎上来，带着徐方往院里走。绕过一道影壁徐方才发觉，这建筑外表看上去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感情这个什么“阎王大人”还是个风雅之士，挺会享乐，又是太湖石耸立又是鸢尾花摇曳，正厅前头还种了一溜葡萄。正打量着，前面的侍卫雄赳赳气昂昂大喊一声：“徐先生到！”吓得徐方赶紧目视前方。

　　侍卫话音一落就有一人从正厅奔出来，身穿红袍足蹬皂靴，虽然面目黝黑可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的却是真心实意的喜悦。他几步跑到徐方面前，一把拉起徐方双手，热情地说：“徐先生总算来了，赶紧进里边休息休息，喝杯茶。”

　　徐方莫名其妙被这人拉进厅中，两个侍卫立刻奉上清茶点心。徐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决定先问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正要开口，红袍人手一举，示意徐方不要说话。

　　“我知道先生心中有很多疑惑，我先大概给先生解释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我说完先生再问。想必刚才已经有人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了，先生可能不相信，不过这里的确就是地府，至于我，”红袍人羞涩地垂了垂眼，才继续道：“我就是阎王。”

　　“先生大概也知道，世间之人一死，魂魄就要入地府轮回转世。只是……很对不起，前段时间我这地府闹兵变，书库里的生死簿被毁了一部分，其中就有先生的。生死簿被毁，我只能制造事端，令黑白无常前去把先生的魂勾来。可是先生阳寿未尽，不能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只有养在我这地府中。你也看到了，我虽大小是个官，可着实是个清官，阎王府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哪儿能养下那么多不能投胎的人！加上这次的事件，先生实际上是个受害者，面对先生我良心不安。现在正巧有个机会，能让你再活上段时间，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

　　徐方正伤感原来自己真的已经死了的事实，听到阎王说有机会再上去逍遥逍遥，自然乐意，宽容地说：“阎大人不用太自责，幸好我现在死了没多长时间，赶紧送回去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大的恐慌。”

　　“不，先生已经回不去了。从黑白无常前去勾魂到现在，世间已有月余，恐怕先生的肉身……已经成灰了。”最后几个字阎王说得很轻，生怕惊吓到徐方似的。

　　可话说得轻，事实很重，重得徐方都没力气合上下巴：“成、成灰了？！那我还怎么活啊？”

　　“是这样的，我辖管之地有一位与先生同名的人，因为一些事情现在魂魄十分虚弱。地府这里阴气旺盛，这人有功德在身，我不能随便亡他的肉身，只有将他魂魄接来养着。但是魂离身，身就腐烂，所以希望先生能够代替他一段时间。”

　　“你的意思是，要我进别人的身体替他活，等他养好了回来，我就得滚蛋？”徐方心里生气，不由得连说话声音也高了八度。

　　阎罗王委屈地低下头，“话是这么说，其实想要把魂魄养全是十分困难的，还要经过重重磨练，折磨人得很！这种苦一般人受不来，只是他心中还有眷恋，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完成，这才寻到了这条路。我想着这对先生你也是一种补偿，所以才答应他找人代替一事。”

　　徐方细细考虑了一下，又问：“非我不可吗？”

　　“这倒也不是，只不过你二人都是男子，姓名也相同，有很多方便之处，所以先生是第一人选。如果你坚持不去，我也可以寻别人的。从私心来讲，到底是因为我才令先生死得糊里糊涂，能补偿一些，我心中也不至于太愧疚。”

　　徐方叹口气，现在这种状况，也容不得自己有其他选择了。去，还能在世间流连一番，好歹有了心理准备，再回到这地府来也不至于太痛苦。想到那个与他同名的人，心里有些同情，帮一把也没什么。反正不去，自己也只能闲在这里。当下点头同意：“我去。”

　　阎王大喜，拉起徐方的手连连道谢。

　　看着阎罗王一脸纯真愉悦，徐方实在不能明白自己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那个凶神恶煞眼如铜铃声若洪钟的恶王形象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这么……呃……心地善良，怎么能制得住地府里那些恶鬼凶灵？”潜台词，你这个模样看着就没威信！

　　“一般来说，我只下指示做决定，需要出面的事都交给我的助理。”阎罗王的声音温柔地在空中打了两个弯，徐方后脖子上的汗毛直愣愣竖起来一片。

　　“你还有助理？”

　　“展昭，出来见客。”

　　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玄色身影，徐方眼前一花就看见他已经杵在了阎罗王身后。这人看上去的确比阎王本人更肃杀，长得还挺英俊，就是眉毛皱得很紧。徐方记忆里，只有当自己还未上大学，老爹看期末成绩单时才能把眉毛拧得这么艺术。关键是——

　　“你叫展昭？”

　　阎王助理严肃地微微点头。

　　也罢，世上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为这个就大惊小怪太幼稚了！这么想着，徐方还是认真打量了一下阎王：嗯，脸够黑，要是坐端正些倒也有威严底气衬着。不由得脱口而出：“还是有那么点儿像的。”

　　阎王皱眉偏头做白痴疑惑状：“像什么？”

　　“包拯包大人。”

　　“是谁？”

　　“大大的好人，青天大老爷。”

　　阎罗王眼睛发亮：“我像他？”

　　徐方低头认真考虑了一下：“不，你们有本质上的差别。”

　　阎王眼里的小火苗瞬间熄灭：“差在哪儿啊？”

　　“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