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123、天罚

　　杨三慢站在已被烧成焦黑废墟的地牢前，双眉紧锁，毫不见往日里乐呵呵的表情。

　　地牢失火时他尚未入睡，正在前厅点了烛灯和小师爷还有常满盈下棋闲谈，说着此次流民入城和书院被劫的事。和往常一样，能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但是对于了解事态发展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常满盈看着杨三慢所执的黑子将小师爷的白子步步逼入绝境，忽然想起舒翊入院救人的事来，便问杨三慢可曾着人去通知舒翊带兵前来救援。杨三慢也十分诧异，当时虽然已经知道老师遇到了危险，但是为大局着想，连在城内都封锁着消息，并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系舒翊。

　　要说舒翊是前来探亲碰巧遇上了这事儿，显然不对。他这次来至少带了宣城一半的兵力，是有备而来。这消息究竟是如何走漏出去的？几人均是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此事明日去问问舒知府便是，我们在这儿费什么脑子！”杨三慢呷了口茶，啪地一子落盘，胜负已见。

　　几人又随便说了些话，杨三慢感到有些困顿了，正欲回屋去睡，一个府兵突然冲进来报，说地牢失火了。

　　地牢一向严兵把守，是府衙重地。若不得杨三慢的亲笔文书，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进去。况且地牢四面石壁，处于地下潮湿阴冷，若说是意外失火任谁都不会相信。

　　常满盈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王衷的同党找上门来了，想要借着混乱劫狱。他趁杨三慢布置灭火的当口，叫人找了曹敬轩去保护徐方。刚吩咐妥当，杨三慢便当先带着他们到了失火的现场。

　　地牢上搭建的供官兵轮番休息的营房已经被烧得没了样子，熊熊火焰带着冲天的气势将人逼得靠近不得。杨三慢焦急地想要下去看情况，被小师爷死死拦住，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近一步。杨三慢无法，只好抓了提着水桶来回奔窜救火的人问：“下面什么情况？”

　　那人正是今夜里守夜的府兵之一，一见大人亲自来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呯呯磕头谢罪，直说什么巡查不力，竟出了这等大事，实在失职，恳请大人查办之类的话。

　　杨三慢此时哪儿还顾得上这个，一跺脚吼道：“我问你地牢下面情况如何了！”

　　“禀，禀大人，火势是从下面延上来的，李头带人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杨三慢一指那火焰雄起处，“把所有能动的，都给我叫来救火！”

　　好在地牢易燃物并不多，加上整个府衙的救火总动员，天亮时分，这场大火总算是被扑灭了。

　　李头及时带着手下的一队兵冲进地牢救人，将大部分的犯人都安全转移出来，本人却也负了伤。杨三慢看着面前这个被人搀扶着，满面灰土的汉子，诚心诚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好生回去休养，并命管账的大师爷拨银十两和一批上好药材赏谢李头。李头手下的人也得了厚赏，心满意足地正欲退下，被常满盈叫住了。

　　“王衷一伙可曾救出？”

　　被叫住的兵士黯然摇头，“王衷等人关在地牢里处，那里火势旺，我们实在无法靠近。”

　　常满盈点点头，让他去了。

　　“常先生莫不是有什么想法？”杨三慢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

　　“直觉而已，暂无证据。”常满盈对小师爷说：“烦请师爷拟一份被救人的名单给我。”

　　“常先生不亲自去看看？”小师爷一直以为常满盈是个事必亲躬的人。

　　常满盈苦笑一下，“不了。”

　　他还是不想去见，如果她活着；他也不敢去见，如果她死了。

　　曹敬轩在徐方房中警戒了一整夜，看着那个睡得无比香甜的家伙就不由要上火。怕引起敌人注意，又不能点灯，他便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坐着。还好他自小习武，练内功心法常常也是这般一坐好几个时辰，倒也不觉得难捱。

　　清晨，睡到自然醒的徐方精神奕奕。

　　早有婢女将粥店送到了他房中，经过一夜的忙活，杨三慢特别嘱咐厨房做些好的慰劳大家。徐方这个一分力也没出的都跟着沾了光。

　　“今天也不让我外出么？”

　　曹敬轩夹了一只水晶饺回道：“除非常大哥同意，不然你就得跟我呆在这儿。”

　　徐方正琢磨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那好友的“赦免”，常满盈已推门进来了。

　　“情况如何？”徐方放下喝了一半的肉粥问。

　　常满盈眼眶微微发青，脸颊上还有几道火灰，徐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忙浸了一条手巾让他擦脸。

　　“这火烧得倒是干脆，什么都没剩下。看来地牢得重修了。”

　　“犯人怎样了？”

　　“李头冒死带队进去，离出口比较近的都救出来了，但是里面的就……”

　　常满盈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徐方道：“这些是生还的人，你自己看吧。”

　　上面的人名都很陌生，没有一个徐方认识的。

　　“王衷呢？”

　　“王衷一伙都关在地牢深处，人都烧变形了。”

　　徐方重重坐在椅子上，这下好了，什么都还没审出来，人就死了。难道这件案子注定要成无头案么？他又瞄了一眼名单，突然意识到朱如景的名字也不在上面。

　　“满盈，这上面……没有朱如景啊……”

　　常满盈抬眼看了徐方一眼，又垂下眼去，“活未见人死未见尸，朱如景失踪了。”

　　啪地一声巨响，却是曹敬轩盛怒之下一掌劈碎了一张檀木椅。

　　“连个女囚都看不住，杨大人这地牢是该好好重修了！”

　　徐方知道他与朱如景有不共戴天之仇，连忙安抚：“朱如景的魂魄被锁，跟普通人没两样，一定能想办法抓回来的。”

　　“妖精就是妖精，她从来就不缺害人的手段！”

　　曹敬轩一拂袖出去了，剩下徐方和常满盈面对面苦笑。

　　“你对这次失火怎么看？”

　　徐方想也不想就回答：“很不寻常。”

　　“我也这样想，杨大人带了人正在查现场，看能不能发现失火的原因。”

　　徐方突然问道：“死的那些人真是王衷一伙吗？”

　　常满盈知道他问此话的意思，回答说杨三慢已经安排了仵作详查尸体，最后的结果至少也要到明日才能知道。

　　这一日常满盈同意徐方出来走动，帮忙做些事，但要求他一定得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活动。徐方先是和常满盈一道去了地牢，发现里面烧得焦黑一片，一根稻草都没剩下。他正感到奇怪，地牢位于地下，入口不大，里面哪来那么多氧气供火焰燃烧？常满盈告诉他，地牢天顶上有很多通风口，只是遮掩起来了，轻易看不到。

　　徐方在常满盈的指点之下弄清了通风口的所处位置，回到地面上一看，原来通风口上面正是府兵轮班时休息所住的营房。风口就在墙角处，这样也便于听察下面的动静。

　　之后两人又去了天字牢房，这处牢房中关押的都是普通囚犯，建筑不如地牢坚固，倒是因为处于地上而显得比地牢明媚一些。李头他们从地牢救出来的人已经被转移到天字牢房中，杨三慢自然也没忘加派人手看管。

　　这些刚刚逃过一劫的囚犯显然还惊魂未定。他们之中本有些是玩命之徒，昨夜里头一次真正接近死亡，体会到了那种恐惧，竟然态度大变，一个劲表示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徐方觉得这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地牢里全部都是一间一间的小囚房，单独关押，以免闹出什么乱子。天字牢房就不同了，大都是几个甚至十几人关在一起的大牢房。徐方他们看了几间，来到最后一个牢房门口，竟发现这偌大的牢房中只关进了一个人。

　　“这人是谁？”常满盈问跟在后面的狱卒。

　　“回常先生，此人叫刘协，是劫持书院的匪徒之一。”

　　徐方和常满盈大吃一惊，没想到王衷一伙居然还有生还者。

　　相比其他五大三粗的匪徒，这个人显得很瘦小，长得尖嘴猴腮，肤色苍白。此时他正面对着牢房墙上一扇小窗叩拜，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常满盈吩咐狱卒打开牢门，想进去和这人说两句话。狱卒唯恐此人伤了常先生，断不开门。常满盈便也不再勉强，站在牢门口叫那人的名字。

　　刘协听到有人唤他，呆滞地转过头来，愣愣看着门外的人。

　　“刘协，昨夜地牢失火，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刘协喃喃念：“失火……失火……火烧起来了！”他忽然一下扑到铁栏上，一双眼睛瞪得像要掉下来似的，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天罚啊！是天罚啊！”

　　徐方被他的突然举动吓得倒退一步，听他一个劲儿说什么“天罚”，糊涂不已，难不成这次失火是非自然现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