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河西走郎

11、海棠

　　徐方听常满盈说过，川城的百姓长寿之人特别多。地理气候饮食习惯方面的原因固然有之，关键还在于此处百姓心态极好，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过得高兴平和即可。因此川城并不若其它邦城富裕，但家家户户都布置得极有情趣。这府衙从外面看倒是很庄严气派，一进门就会惊讶其中别样的风景。徐方新奇地发现，这位知府大人特别懂得废物利用，譬如一口盛水用的大缸豁了一道，就将它摆放在院南边一棵大树下面，里边灌了浅浅一汪水，养两条红鲤，缺口处吊了一株兰草，格外清新。譬如北边长廊下长长短短垂着十几只白瓷茶碗，碗里面种了各色精巧的花朵，将开未开色彩斑斓，衬着红色的廊柱白色的茶碗十分鲜艳。

　　领路的老头见徐方瞧得起劲，乐呵呵介绍：“我家大人喜欢侍弄花草，这院子是大人亲自布置的，各位见笑了。”

　　常满盈显然也十分欣赏院中景致，一双总是半垂的眼睛露出三分赞叹三分钦佩：“不过小小一方院子也能打理得如此脱俗，可见知府大人是个细心又风雅的人。”

　　“先生过奖了，我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些时间罢了。”一个温柔女声传来，几人循声望去，见正厅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美貌的中年女子。她体态丰腴，小腹隆起显然是已有了身孕，一头长发随意挽在背后，肩头披了件浅翠暗纹的外衣。她站在那里，仿佛和院中的花草融为一体，颇有灵气。

　　徐方一愣：“女的？”

　　老头哈哈一笑：“难道说女子就做不了知府？我这女儿从小聪慧不输男子，现如今知府的位子也做了十来年，先生莫非觉得有什么不妥？”

　　徐方再一愣：“女知府她爹？”

　　这下连同一众侍卫也忍不住笑了。

　　几人随那女知府入了正厅坐定，常满盈省去客套直接入主题：“大人，我们今日路经葫芦口，见那里空无一人，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先生有所不知，葫芦口虽属川城，但处于稍为偏远的地带，加之村民拜青龙，与其它村镇以及本城有过摩擦。去年我们辟了条南下的新路，与葫芦口的往来就更加少了。若是如先生所说，葫芦口今日出了事，恐怕几日之内都不会有人发现。说来惭愧，我本是川城知府，却没能对那村子多些照顾。要不是先生来报，我还以为辖下依旧太平……”说着说着，那女子声音渐低，眉间染上一缕忧伤凝重。

　　“大人不必自责，统辖一个城镇并非易事。并且现在大人有孕在身，注意有所分散也是难免。我们今日不过路过，具体情形还需大人亲自派人去查看一番才好。”

　　“先生叫我秦蜂就好，不必大人大人的，听着疏远。”她叫过一个侍卫，“你去通知吴靖，让他立刻带一队人去葫芦口看看。探明情况让老六养的那只鸽子带回来，为防不测就让他们暂时先留在葫芦口。”

　　侍卫得令离开，常满盈嘱咐道：“我们来的路上救了一个重伤之人，说不定就是葫芦口村民，现在留在百代医馆治疗。等他醒了，秦大人可以去问问。”

　　秦蜂点点头：“百代医馆，我知道，孙大夫医术很好，必定能救活他。”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明日一早还得上路，不多叨扰大人。”常满盈起身行礼，另外三人也赶紧依葫芦画样。

　　秦蜂盈盈站起：“杨知府信中说，诸位此去北方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多留。这封信还请先生收好，待回境城，替秦蜂向杨知府问好。”她递回常满盈之前交给那个光屁股男孩的信，已是重新细心封了口。

　　常满盈看看院中花草，向秦蜂道：“秦大人这里的花开得实在好，我喜欢得紧，不知能否赏在下一枝？

　　“先生喜欢拿去就是，说什么赏不赏的，折我的寿么？”

　　出了府衙，徐方问常满盈：“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等女知府搞清楚葫芦口的事？”

　　常满盈瞟他一眼：“境城的四条命案悬而未决，哪有时间去管别人的事？我看那秦蜂是个聪明人，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包芝圆笑嘻嘻地说：“徐大哥是看人家漂亮姐姐有身孕，怜香惜玉呐！”

　　麦阳一听大惊：“秦夫人已婚还有孩子，徐大哥你万万不可心生妄念！夺人之妻是连猪狗都要唾弃的啊！”

　　“……昂。”

　　是夜，月上中梢，清风微拂。徐方，麦阳和包芝圆的房内已经安静，显然早已入睡。常满盈房内窗户大开，桌上摆着一只细口花瓶，瓶里插的正是他从秦蜂府中折的一只花。此时他就静静坐在桌边，凝视瓶中花。

　　突然他低低开口说了一句：“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

　　一个人影从窗口跃进，长裙曳地，钗上一只银铃随风轻响，正是那境城山中的女子。她看看桌上的花，那是一枝海棠，花瓣浅红，越往花蕊处颜色越深。

　　“我今天才到，你竟已经发觉，真是敏锐啊！”不同于上一次的柔弱颓败，今日她竟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常满盈冷笑一声：“对你，我一向都很敏锐。”

　　“我看他好得很，你为什么说他已经虚弱至极？”

　　“你答应我不来看他，又为什么要跟来？”

　　那女子冷哼道：“我若不来亲眼一看，还不知道你竟骗我！”

　　“你觉得他很好？”

　　“我可没看出有什么不好来。”

　　“我问你，你走前，他情况如何？现在这样好，你不觉得奇怪么？”常满盈的手指摩挲着花瓶瓶口，自打那女子进来，他就没有看她一眼。

　　那女子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踌躇片刻，才道：“难道你是说，他现在好了，才正说明实际上很糟糕？”

　　常满盈站起来缓步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语气平静：“他的情况，我清楚得很，所以才千里迢迢带他去黑水河。你呢？你可清楚你的情况？”

　　女子咬着下唇，脚一跺地：“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只要你不把那些事告诉他，我自己会解决！”

　　常满盈叹口气，声音放轻了些：“上次我没发现，可现在我已知道了。如景，再这样下去，你会成魔的。”

　　朱如景苍白着脸不说话，常满盈继续温言劝她：“徐方同我，自上一世起就是好友，我救过他一次，自然会救他第二次，你不需要担心。”

　　“若是他真的时日无多，我应该在他身边的，我们……”

　　“朱如景！”常满盈陡然冷下脸打断她：“不要说他因你变成现在这样，就连你们的缘分也不过是偷来的！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被戳到痛处，身形一晃，口中仍在辩解：“不是，我们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你若爱他怎会对他三番两次下毒手？他对你的感情并非他本意，这一点恐怕你是最清楚的。”

　　“你胡说！”朱如景惊慌失措地叫道，声音竟已是凄厉，“他爱我，这才是我最清楚的！你不信，我现在就让他说给你听！”说着就向门口走。

　　常满盈向前一步扣住她手臂，朱如景扭身用另一只手横扫过来想逼他放手。常满盈脚下虚错数步，转眼竟已挡在了门前。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又踏前伸手直取常满盈前胸想要试探。他却不慌不忙向旁跨出一步，紧接着迅速握住她手腕向身后一拧。朱如景吃痛，右手被他扣在背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她回头狠狠瞪着常满盈：“你明明修为散尽！”

　　他点点头：“是散尽了。所以如果你跟我斗法，我是一招都挡不下的。”

　　朱如景听他这样说，心中难过：“你是不是很恨我？”

　　常满盈紧紧闭上眼睛：“很恨。所以，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