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梦华录》磬夷

11、胡姬入梦

　　转眼已是康熙四十二年。正月里康熙给十四阿哥赐了婚，女方姓舒舒觉罗，员外郎明德的女儿。春节一过就办了婚事，虽说只是纳侧，但由于是十四阿哥头一回娶亲，因此仍是办得热闹体面。三月里，舒舒觉罗氏再跟着十四阿哥进宫的时候，已是有孕在身。
　　办完了十四阿哥的婚事，即将成年的十三阿哥的大婚便成了康熙和德妃酝酿的下一个的目标，虽然目前人选未定，但依他二人的意思是要在今年的秀女里头挑一个给十三阿哥做嫡福晋。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十三阿哥心中已是有了自己的人选——除了舒穆禄卿云，他的眼里心里再容不下第二个。但另一边，得知十三阿哥心事的几人却是不甚看好这桩婚事，以十四阿哥和四贝勒为尤，前者虽然表面上不多说，但背地里却没少腹诽，后者则一改平日对十三阿哥亲切随和的态度，偶尔劝说起来态度强硬又坚决。他二人虽然反对的理由不完全相同，但大都以卿云身份不高和她久居东宫为主，这些十三阿哥虽然也考虑到了，但见亲兄弟明面指摘反对，还是有些失望的。而身为深宫女眷，十公主毓欣和懿慈都不好多说什么，懿慈虽然失意，但也不图改变，只希望十三阿哥能如愿以偿，能开心。她的那份喜欢，便默默地放在心里，两人仍是一块儿笑，一块儿闹，只是各有心事，不再像以前那么单纯。
　　另一边，八爷那边暗地里进行了几年的党派活动仍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如今八阿哥在江南的影响力正在逐渐增强，九阿哥更是同当地不少富商结交甚密，八爷党意在征服江南官商两道的野心，如今已初成形状。
　　就这样，或忙碌或闲适，康熙四十二年的春天过去了，夏天接踵而至。七月初，神武门外，百匹骡车载来了八旗秀女。
　　由努尔哈赤时期开始的清代选秀制度，针对满蒙汉八旗，每逢三年举行一次，经皇太极规范后，规定所有年龄在十三至十六岁的在旗女子皆须参加遴选，经过初试、复试及留宫小住等过程，最终留下的成为后妃，或成为皇子及其他宗室成员的大婚人选，每级落选者方能由本家自行婚配。
　　秀女们在宫门开启后便下车，按照太监念的清册上的顺序，依次由人引入宫中，等待初试。
　　“满洲正黄旗额硕佐领，呼和塞之女赫舍里宛玉——”
　　“满洲正黄旗额硕佐领，纳兰揆叙之女纳兰静怡——”
　　此时，九阿哥正在从京郊回城进宫的路上，方才与一官商会面不甚顺利，那人倚老卖老，语气行动颇有些狂妄，竟连皇子的帐也不买，弄得九阿哥又气又恼，这会子看着马车外的景色也颇觉烦躁，摔了帘子便小憩起来。
　　随着小睡渐熟，九阿哥觉得自己进入了异境。俄而飘来一片迷雾遮眼，迷雾中影影绰绰的是个少女的样子，身段纤细曼妙，却看不清面容。在周围一片胡乐声中，她跳起不知名的舞蹈，长发随着旋转的身姿飞旋，九阿哥不禁靠近了一些，只觉一阵香气正裹挟着舞步间微热的气息迎面而来。那香味奇异而深沉，说浓不浓，却是沁入肺腑，久之不去。再向她看去时，只见迷雾稍散，她的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白皙的脸蛋光洁如玉，一双深眸摄人心魄。此时一阵风来，少女衣袂飘飞，九阿哥正欲出言挽留，却在一阵眩晕中醒了过来。
　　九阿哥恍恍惚惚，却突然听到马车外面声音嘈杂，烦躁更甚之前，撩开帘子冷冷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爷，都是些秀女的车，”前头一小厮忙转过身来回答：“神武门这块儿估计得有一会儿了，要不爷先回府里？”
　　九阿哥看了一眼马车外，果然，百辆骡车取道转行，前面则是一长串秀女的队伍，各色衣裳争奇斗艳，面貌也是妍媸不一。太监正叫着“满洲正白旗都伦佐领，色楞叔勒之女富察蕙贞——”九阿哥此刻心中烦闷，兴趣索然，说了句“那就先回去”便要放下帘子，却猛地看见一个粉衣少女，眉眼动人，远远看去竟像他梦里那人，九阿哥心中一惊，只听太监叫道：“蒙古正白旗古木扎尔佐领，墨尔根之女博尔济吉特海蓝——”
　　那粉衣少女先是一愣，然后跟在太监身后进了宫门，九阿哥再回过神来时，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宫门那头，太监又叫下一个：
　　“蒙古正白旗……”
　　九阿哥又朝那边看了一眼，这才放下帘来，道：“走。”

　　五日后，御花园，延晖阁。
　　刚结束的初试淘汰了三十人，今天是复试的第一天，参阅的是正黄镶黄两旗，其他各旗的秀女则留在延晖阁。虽说尚未轮到参阅，但延晖阁里仍是一派衣香鬓影，争奇斗妍的声色。海蓝盘腿坐在炕上已经多时，虽说是在室内，但盛夏的暑气不饶人，不一会儿脸上便冒出汗珠。她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几人，均是在梳妆打扮，见一人脸上的脂粉已经化开，惨不忍睹，但细看了一下，想起此人平日举止夸张做作，又是非身份高贵者不理，实在提不起她费心提醒的冲动，故感慨一声“清朝大了，什么人儿都有”后，干脆转过身去背靠墙壁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便神游太虚起来。
　　话说她穿越来到清朝也有一年半了，颠覆性的生活到现在仍令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穿越之苦也在她心里慢慢成形。就一年半前来说，她由高苑澜“华丽丽”地转变成了漠北蒙古某诺颜家的格格，虽说她向来对草原民族比较偏爱，也曾称羡那些马背上人的潇洒快意，但当自己真正出现在康熙年间的漠北草原，不明不白地摊上这个蒙古姑娘的身体时，又是另一回事了——语言不通和骑射功课都已是小事（前者凭着她的一点满语底子好歹还混得过去，后者么，估计是跟这个身体娴熟弓马有关，倒也不很难）可悲的是，她被撂到了蒙古高原后，没有了两个最佳损友的陪伴，没有了三线电话，甚至连吵嘴都听不见了，彻彻底底成了一介孤家寡人。她心头的疑惑和后怕没人倾听，满腹牢骚哀怨更无处诉说，还得揣着恭敬看着不甚喜欢她的嫡母的脸色——这跟现代的某些场景还真有些异曲同工，每思及此便不禁仰天长叹，这一回穿越，真真凄凉。
　　而在她好容易已经适应了塞外草原的生活时，又赶上了进京选秀的档儿。今年她年满十三，恰逢选秀下限，不知是周围气场的原因，还是现代时被泛滥的宫闱故事熏陶的结果，自入宫选秀后她总觉得这皇宫压抑得很，连夏日暑气化成的烟也是形状诡异的，因而除了为能看到百年前保存尚好的皇宫建筑而兴奋外，穿越女通常具备的捕捉特定事物，如某某阿哥的小雷达却没能在她这里开启——那群阿哥，想到这个她就大摇其头，唉，宫闱生活铁定压抑又无聊，更何况她若真入了宫恐怕能否自保还是问题，招惹他们，就算了吧。
　　唉……“命”啊“命”的……这都什么“命运”嘛……海蓝心中埋汰起来。
　　这时一阵咯噔咯噔的花盆底声入耳，海蓝睁开眼睛，见一放大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登时被吓了一跳，那少女见她被吓到了，立马直起身子，得意地笑了起来。海蓝额角青筋乱跳，但最终忍住了发飙的冲动，无奈地叹了口气：
　　“完颜海若，你闹够了没啊？”
　　海若闻言讪笑起来，嗔怪道：“我怎么就胡闹了？刚走进来就见你闭着眼睛也不说话，还以为你中暑了呢！”
　　海蓝闻言先是一脸恍然，俄而变成一副“别跟我胡诌”的严肃面孔，看得海若苦了俏脸，立马招认自己就是无聊才来逗她。
　　海蓝看她蔫了下去，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这个完颜海若，是满洲正白旗侍郎罗察的女儿，今年十五岁（就凭这姓氏和老爸的官职她也猜出这位以后的身份了）不知是她天性比较随和还是觉得自己跟她比较投缘，经历了四天前同在一排的初试，一来二去两人竟就熟了，海若更是因了两人名字的相像，年纪又大两岁，便常以姐姐的身份自居。海蓝虽然觉得她身为深闺淑女，在礼教方面无可挑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偶来的调皮确实出卖了她有点脱线又很可爱的心理世界——就像这种时刻，角色便会倒转，平日一副乖乖女样子的海若一脸颓丧地看着外表稚嫩的“妹妹”，海蓝心中无奈，便大叹起来：你不知道，我都20了好嘛。
　　不过说到脱线又可爱，海蓝不禁又想起那两个下落不明的死党。以前马熠也是这样一副四次元的性格，常常弄得她和王荻啼笑皆非。虽然几率不高，但她记得穿越前那串佛珠和僧人“□□人”的话语，隐隐还觉得和她翻到的那本书有关系，因而她的直觉在说，她俩就在这个朝代，只是不知身在何处。可万一真的找不到，她就真的要陷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朝代，面对一堆她深知命运为何的古人，哀哀戚戚度过余生了。
　　想及此处，不禁又要哀叹苍天弄人，海若见她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不知是为何但还是劝道：“别老长吁短叹的了，阿玛说，总是叹气会生病的。你不如跟我出去走走，咱俩去看鱼，昨个儿我在池子里见到好几条花金鱼，好大的个儿呢。”
　　海蓝见她一脸真诚，虽然对金鱼没什么兴趣，却也不忍拂了她好意。又见各房各间里都没几个人，楼下管事的公公又不在，也就应了她，出去放放风去。

作者有话说

　　完颜海若，父亲侍郎罗察，大家应该猜到她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