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认亲 ...

  •   第二日上午,又一个为女儿提亲失败的外县富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他倒没吃年怀九的排头,而是根本没见到人。
      没多久,城里便炸开了锅,新科举人年怀九失踪了。
      野鸳鸯私奔了。人人笃定如此。
      好事者纷纷冲去清风馆查问许铖的下落,可许公子还兢兢业业地在接客。这让看客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一下子失去了看热闹的兴味。有喜欢寻根究底的,缠着文管家问东问西。再次独守一栋大宅子的文管家便闭门谢客,闷在家里读书练字。
      最后,相邻们终于得出结论,天杀的年怀九,又在戏弄了大家一番后遁了。

      实则,天不亮,我就提着那盏谜底是猕猴桃的灯笼与年怀九登船了。他说徽王已为我寻好了出身门户,要我们北上。我不好多问,便只是默默跟随。管他前路如何,早已不是我自己能左右的了。总归比从前要好多了。只要此刻能与他在一处待着便是好的。
      途中十数日间,又接连收了好几封书信,才知道那户人家姓谢,乃是济南府的书香世家,主君谢绶乃是同进士出身,时任从九品府学教授。他育有四子二女,嫡长女年纪最大,早已出嫁。紧跟着的两位公子都是庶出,也都已娶妻。三公子和二小姐也是原配正妻所生,都尚未婚配。最小的四公子刚刚开蒙,却是那位续娶的夫人所生。
      二女儿因哀母早亡,自小病弱,一直在江南外祖家养病。平日里,除了与一母同胞的三哥哥有些书信往来,与其他的兄弟姊妹都甚少联络。
      此后,我便是谢家病愈归来的二小姐,谢芷汀。
      这位谢二姑娘,自小就有婚约在身,可那户人家不想娶个病秧子回家,早已寻机退了亲事。故此,她虽已过了及笄之年,仍未成婚。正主月前刚刚过世,因未婚早丧视为不吉,故此她的葬礼在江南的外祖家也并未大操大办。老员外当年也是进京做生意时,替独生女儿相中的夫婿。如今,对外只说是外孙女身体大好,回到济南父亲兄弟身边去了。从前伺候的仆人本就是外祖家置下的,亲眷身契都在本地,这次就不随行了。后面几条船上跟着的,都是殿下安排的妥贴人。到了谢府,或许另有添加。

      这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出身背景。我甚至不用以什么表小姐的身份登门,这样一个家庭愿意接受此等交易,不知道朱鸿标是怎么做到的。
      年怀九要我挺直了腰杆,端出千金小姐出游散心的架势,一路游山玩水。沿路港口歇脚时,总要采购些当地土产,已备回府后送礼打点。其余江南名产,亦早有准备。每到一处,他都会带我遍吃当地特色美食。说是为了弥补我这些年的困顿难行。
      游玩的空档,年怀九不但将谢家众人的容貌脾气秉性一一告知,还备了文书手卷可供查阅背诵。定好了在临清上岸后,再乘马车一路东行。届时,谢府会派人在临清码头等候。

      越靠近济南府的地界,随行的王府侍卫就离得越来越远。这一日到了东昌府,他带我去吃八批果子。“天气转凉了,需得吃点热的暖暖身子。这果子配上浓浓的豆浆,更显香醇美味。快尝尝!”
      我依言尝了一口,赞叹道:“又香又脆,绵纯香浓。真是难得的美味,从前竟不曾吃过。”
      “姑娘,您再这样吃下去,月前新做的衣服怕都要穿不上了!”菊香在一旁咕哝道。
      “穿不上才好,我全都送了你便是!”我这段时日心情好,胃口好,的确丰腴了些。
      “哎呀,姑娘!”
      摊主上饭时,篮子里多送了两根果子。
      “老板,多了。我可不多给钱啊!”年怀久叫住他,笑着提醒。
      “俺在这街口做了二十多年生意了,还从没见过如二位这般好相貌的小夫妻。您二位往这一坐啊,看这来来往往的人,哪个不多往俺这摊子上看几眼。这两根就当送的!”

      我羞红了脸,赶紧低头急吃了几口。菊香看了看远处随行的王府侍卫,正要解释。年怀九已道:“老板哪里话。在下可还是正正经经的童男子,一心向学,无暇他顾。莫要让旁人误会了,坏了在下的大好姻缘。”
      菊香一口豆浆喷了出来,“姑娘,你看,年...这人好不要脸!”
      老板见我羞红了脸,笑着道:“原是定了亲的公子小姐,是小老儿失言了。俺瞧两位,般配得紧,便是眼下还未成亲,却也快了!”
      菊香又待发作,我斜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抢着道:“谢老板吉言!”
      老板见年怀九一直乐呵呵的,自顾自吃的开心,向着我道:“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又待人宽厚,姑娘好福气。就是公子的身体好像瘦弱了些,饭可得多吃,身体壮了,才好多生几个娃娃!”
      这回换年怀九差点呛到,他也不否认,脸皮极厚地顺杆爬着道:“若要在下补养身体,只两根果子可不够,老板不妨再多送几根。”
      这老板也是个健谈的,闻听此言,认真道:“公子若真想在成婚前,好生补养身体,不妨在我们东昌府买些阿胶带上。那可是好东西。”
      一旁的食客涨红了脸憋笑,年怀九也不以为意,乖顺地道:“行,就听您的,小生必定多多买上些再上路。”

      之前吃东西都是去的当地扎眼的酒楼,坐的雅间,自然无人无缘无故上前搭话。这回在这小摊子上倒真的感受到了北方人民的热情。他们说话甚为直白。菊香吃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板是要年怀九补什么,当即红着脸怒视。
      老板混不在意地看回去,取笑她道:“你这闺女,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脸皮恁地薄,难道你想让你家小姐嫁个不中用的郎君?”
      菊香跺了跺脚,气鼓鼓地跑了,我赶紧追了上去。没多久,年怀九也赶了上来。手中竟还提着一篮子刚炸出来的果子,油纸包着,香味诱人。见我看过去,他解释道:“我钱给的多了些,那老倌儿非得塞给我。”
      他话音刚落,老板的声音也飘了过来,“小郎君够大方,这果子就当俺随礼了!”
      侍卫们看了看羞愤的菊香,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年怀九,又是好一阵调笑。

      许是料到临到上岸前,我会更加紧张。年怀九特意进我的舱房嘱咐道:“谢姑娘,上了岸还有三百多里路就到济南府了。殿下为了给您安排这个身份,颇费了一番周折。姑娘大可放心,大大方方认亲即可。如今,谢府三公子谢知霖,已入徽王府为门客。谢府能得殿下这样一位快婿,更是求之不得,待您必会周到妥贴。除了家主,和您的外祖,怕是谢家几位公子都不知其中底细。过段时日,殿下会正式向谢府下聘求娶。姑娘只管待嫁便可。此等家世,殿下对姑娘又多有宠爱,便是在王府中也无人敢小视。来日诞下小王子,殿下定会为姑娘破例请封夫人的。”
      “让殿下费心了,为着不叫我露怯,竟找了户谢姓人家,小女实是无任感激。我朝极重嫡妻,皇族更是如此。夫人不夫人的也不打紧,都是媵妾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与那二小姐的相貌年纪会否差别过大?”

      “年纪相仿,至于相貌嘛,若有人问起,便答‘许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就是了。她生母早亡,离家的时候,年纪尚小,又有几个能辩得出长相来的。其实本不必多这许多麻烦,年某自告奋勇要当姑娘的哥哥,做主将自家妹妹许配给殿下。可殿下觉得年某小小一个举人,当不得姑娘的靠山,非得给您寻个更显赫的出身不可。原以为极难,哪里料到殿下数次下江南偶遇的一位老翁家正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岂非是天意?”
      “愿闻其详!”
      “年某陪着殿下在江南寻觅姑娘数年,自然会识得不少人。我们在应天曾识得一位老翁,他遍寻名医为自己的外孙女治病。殿下曾命别院中那位孔大夫前去帮忙诊治,几服药下去倒也颇有效果。年某此去应天赴秋闱遭遇刺杀,便在殿下的别院中修养。那位老翁又寻了过来,说是外孙女病情加重,求神医救命。可多年痼疾,岂是一朝便能拔除的。那姑娘久病亏损,身体早就难以维持,便是孔大夫也回天乏术,还是去了。”
      我很想告诉年怀九,我并非他们在找的人。可又怕此举会为他带来麻烦。那位谢小姐真的是自然病故吧?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还望年举人能解答一二。”
      “姑娘但说无妨。”
      “朝廷素有严令,藩王无旨不得随意离开封地,殿下长久徘徊江南,岂非十分冒险?此事一旦被封国官员或是御史得知,便是好大一桩罪状!”这实在是徘徊在我心头许久的一个问题。
      年怀九恍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当今陛下与殿下向来亲厚。多年来殿下心中所牵挂之事,无非就那么几件。陛下又岂会不知?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不是没人上奏弹劾。可寻访故人这等事算不算得上是心存不轨,自有陛下圣断。后来,他们见陛下非但不怪罪,反而还另加封赏,自然便无人再敢提起了。”
      这话细想也对,既然皇帝自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身为臣子的再揪着不放,可就真是没眼力见了。我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期望,“陛下既如此深明大义,为何不请旨为当年被牵连之人昭雪平反?”此事若真能达成,那说不定我的小弟也还能活着。
      “子不言父之过。陛下若一登基便清算旧案岂非不孝?此事只能这么糊涂下去!最多过几年,挑几个身份贵重的,再加追封罢了。可逝者已矣,便是添再多尊衔又有何用?”年怀九脸现苦笑,他真是洞若观火,几句话就将事态分析透彻了。
      “年公子说的是,是我太天真了!”我真是不长记性,在地狱里熬了这些年,居然还将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他见我情绪不高,临走前似是安慰似是提醒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谢姑娘还是该珍惜当下。相比平反昭雪,我想令尊令堂应该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得开心顺遂。”

      上岸后,码头上果真有谢府的人在等候。老妈子两人负责照顾谢二姑娘,丫头四人负责伺候接应随行的侍卫随从,一应帮忙搬抬重物的家丁六人负责驾驶运行李的驴车。路旁还停了三辆马车,我与年怀九各乘一辆,剩下那辆是给谢绶的小舅子用的。
      他年纪不大,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虽与谢芷汀根本没血缘关系,对着我仍入戏颇深地好一番涕泪横流。怕是亲舅舅都及不上。
      登车后,菊香悄声道:“小姐,我还以为谢家老爷会亲自来接您的,不曾想就来了这么几个啰嗦的老妈子,还有个不知道狗头嘴脸的舅老爷。这些人,未免太不把王爷当回事了。”
      “错,什么谢家老爷,要叫老爷。自小不在身边养大,本该没什么情分,若是巴巴赶来等着,反倒显得假了。”
      “是是是,您说的对,哪有自家老爷还连名带姓的叫的。”
      “还有,你莫要动辄就把王爷二字挂在嘴上。不可骄横乖张,仗势欺人。小心招来祸端,丢了性命。那夜的事你可是忘了?”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丫头真是不长记性。莫不是忘了,那夜年怀九本是要杀她灭口的。
      菊香结巴道:“姑娘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若是没有姑娘,菊香怕是早就死了。”她怕就是因为如此,骨子里才总是害怕年怀九。

      许是顾及小姐大病初愈受不得颠簸,车队行进的速度不快,又堪堪赶了两日路,才隐隐看见济南府的影子。说起来,这阵仗,谢绶已做的十分夸张,他竟率一家老小立在城门口眼巴巴等着。
      我一下车,就见一个快五十岁的儒生打扮的男人双眼含泪地扑了过来,“汀儿,我的汀儿,你可回来了!为父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爹爹!”我挤出这两个字已是费了极大的力气。至于女儿如何如何想念爹爹此等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谢绶模样生得不错,面皮白净,气质儒雅,保养得宜,脸上皱纹并不明显。他对着一个陌生人,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大抵是因了移情之效,哀痛亲生女儿的离世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