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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话 ...

  •   满耳的摇铃之声,叮叮当当伴随着女萨满的颂歌笼罩在整个大堂。祭台上的香烛冒着刺鼻的青烟,充斥着四周。窗外的圆月明明如银盘一般光亮,却让人看不清,仿佛置身于烟雾缭绕之中,什么都是模糊的。

      萨满左手擎神刀,右手持神箭,在屋中旋转跳动着。周围的侍从,小厮鸣拍板,歌‘鄂啰啰’。萨满跳了一圈后,放下手中的神刀,用练麻拂拭柳枝,高声的咏唱神歌。

      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诚心的祭拜着萨满大神,祈求着平安。

      突然,萨满手中的柳枝疯狂的抖动着。女萨满跳着转过身子,面目狰狞的看着一个角落,舞着手中的柳枝冲了过去。伸手抓住跪在角落里的一个六七岁少年,用手中的柳枝死命的抽打着,嘴里大声的呵斥。

      “恶灵!灾星!邪神!唯有烈火可以洗净他身上的污秽!”

      周围跪着的人似乎都被萨满突然的举动给惊吓到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跪在最前面的一家之主,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哑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不净,妖孽所生。他是灾星!他会祸及一族。要烧死他,否则全族的人都会被他所害。”
      当家之人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抖着手指着那个孩子,气呼呼的喝道:“谁……谁让这个小杂种进来的?”

      “阿玛,是我……”一个男子上前扶着当家之人,看了眼那个被柳枝打的满脸红痕,正轻轻抖着肩膀的孩子。

      “你闭嘴,把他给我拖出去,关起来!”

      孩子紧紧的咬着嘴唇,被奴仆扭着胳膊拖了出去。一双小眼瞪着大大的,看着大堂中众人的表情,所有人都露出厌恶,憎恨的样子。尤其那个女萨满更是狰狞的可怕,上扬的嘴角正在冷笑着。

      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在眼前转动着,有的鄙视,有的厌恶,有的憎恨,还有讥讽……

      赫福瑞重重的甩着脑袋,想把曾经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挥掉。可是那些嘴脸像是张了翅膀一般缠绕着他飞着,疾步奔跑也甩不开。

      前方突然多出一个人,赫福瑞整个人被撞倒在地上。疼痛让他的思路变得清晰,那些记忆瞬间如烟般散去。双手按在冰冷的地上,整个人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

      “没事吧?”

      不敢相信的抬起头,赫福瑞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胤禛竟然会出现在这。“爷,您……”

      胤禛伸手将赫福瑞从地上拉起,看了眼他身后,皱眉问道:“有人追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没……没有。”摇了摇头,赫福瑞弯腰拍打着身上的雪渍,低声说道:“夜里黑,灯笼掉了。奴才有些怕,想说跑快点能早些回去……倒是爷您怎么来了?莫不是落了东西?奴才这就去帮您取。”

      胤禛抓住要转身走的赫福瑞,冷着一张脸说道:“落下你了。见你这般紧张,过来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什物。”

      赫福瑞心里一暖,低着头站在胤禛的身边。虽然他家主子总是沉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可是对他还是不错的。明明喝高了,因为担心他,还在这么冷的天回来找他。

      肩上一沉,身子传来一阵暖意。原本披在胤禛身上的黑狐披风,现在却披在了赫福瑞的身上。

      “爷……”慌忙的伸手想把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却被胤禛给喝住。

      “披着。爷有些热,暂放你的。回去吧。”胤禛边说边抬手拉着衣领,似乎要证实他真的很热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相差半步的距离走在街上,夜很静,没有月光,只有未化的白雪映着两人的倒影。

      靴子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原本白日里听不清的声音,在这夜幕中格外的响亮。赫福瑞觉得这每一脚的落地,就同他现在的心一样跳着。

      落脚,起步,心跳,砰然作响。

      刚刚的记忆太过可怕,曾经的一切像是烙印一样印在心里,刻在骨上。赫福瑞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可当深藏的秘密被人血淋淋的挖出来,才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记忆犹新。

      如果不是胤禛的出现,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记忆逼疯。以前还小,很多事不懂,随着年龄的增加,知道的事情越多,恐惧就越多。

      所谓无知者无惧,真想永远活着什么都不懂的记忆中。小小的院子,偶尔会出现的大哥哥,还有那个无能保护他们的阿玛……

      偷偷的抬眼看向眼前的人,比他高大很多的背影,将他前面吹来的风雪都挡了下来。似乎只要这么一直跟着,以后就再也没有磨难一样。

      可终究这只是他的一种奢望,前面的人是他的主子,虽说对他很好,不可能为他挡风遮雨。就算是亲人,也不一定能为他挡下一切,所有的事都要靠自己,只有自己才能保护好自己。

      “在想什么?”胤禛突然开口,仍旧缓缓的向前走去。

      赫福瑞紧跟在胤禛身后,低声说道:“奴才在想爷。”

      胤禛回头一笑,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的消息一般,“想我什么?”

      “想爷对奴才很好,该怎么报答。”这是赫福瑞的真心话,他对所有对他好的人,总会用尽一切报答。胤禛在他最为难的时候伸手帮了他,虽然他们一个卖一个买,本无所谓的恩情,可是进府后的种种,赫福瑞还是抱着感激,因为府里的人对他真的都很好。

      “报答?”胤禛伸手牵着赫福瑞的手,浅笑道:“你人都是爷的,你还能怎么报答?少想这些了,好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抬头看着胤禛的笑脸,赫福瑞也跟着笑脸。他很少见过胤禛这么笑,最多的时候就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比起十三阿哥胤祥整天仰着笑脸起来,他家主子可真的算是不苟言笑的主。

      手掌中的温度有些高,赫福瑞可以感到胤禛手掌中透过来的温度,很温暖,也很熟悉。好像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这么牵着他,漫步在路上。那时候的他还很小,走路不利索,那个人每走一步便会回头看着他,等着他。

      只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了……

      “十三说你以前学过骑射,你还读过书?”胤禛将跟在身后半步的人拉到身边,两人并肩的走着,“现在可还有读书?”

      “以前家里还算富裕,读过点书,后来……娘说要我出人头地,不管再苦再累,也攒着钱供我去私塾。”赫福瑞低着头,不敢再多看胤禛一眼。总觉得在胤禛身边,就会想起很多从前。

      对赫福瑞而言,从前就是个噩梦,可是胤禛却让他想起那个甜到心底,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一个人,一段记忆……

      “骑射是一个大哥哥教我的,我很笨只会一点皮毛。”

      手被轻轻一拉,赫福瑞整个身子又被拉向胤禛身边,手掌也被握的更紧。

      胤禛双眼望着前路,看不出神色,走了许久,突然开口问道:“大哥哥,你还有哥哥?”

      “不是,是一个偶尔来家里玩的哥哥,他对我很好,常常拿莲子糖我吃,还教我写字,骑射。”赫福瑞低着头呵呵的笑着,这是他最美好的一段记忆,一直都只藏在心里,胤禛是他的第一个听众。一高兴便停不下口,连连不断的说着。

      “那时候还小,什么也不懂,觉得哥哥对我好,就想说能和哥哥永远一起。后来还傻乎乎的说要给哥哥做福晋,现在想起来,估计当时吓到哥哥了。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来了……”

      “没吓到。”轻不可闻的低语,胤禛眨了眨眼,侧头看着赫福瑞的脸,问道:“那你还想见他吗?”

      “想。”点了点头,赫福瑞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是当时太小了,只记得和他的事,却不记得他的模样,连他的名字也没问过。”

      胤禛幽幽的望着赫福瑞的双眼,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抿着嘴,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爷脾气不好,若是以后发脾气,你帮着劝点,要么就躲远远的。”

      紧紧的捏着赫福瑞的手,胤禛像是在传达什么信息,可是赫福瑞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随后胤禛慢慢的放松手,最后放开,转身大步的向前走了。

      赫福瑞被他的一连串动作弄迷糊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他只是个奴才,哪能管主子发不发脾气啊?

      直到胤禛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紧肩上的披风快步追了上去。

      回府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的夜里除了踩雪的声音,只剩下赫福瑞慢跑的喘息声……

      回到贝勒府,总管早就在大门外候着胤禛,赫福瑞也早在看到大门亮着的灯笼时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挂在手臂上。

      胤禛跨进大门,回头看了眼因为少了温暖而轻轻打颤的赫福瑞,开口说道:“今夜不用你伺候了,明日起到书房伺候。”

      书房伺候,赫福瑞有些吃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又能读书了?而且书房一般都是主子谈要事的地方,那是不是说明主子把他当自己人了?

      那一夜赫福瑞一直处于迷糊的状态,做了一夜的梦,有好的,有坏的,有年幼时的,也有将来的,最后只剩下那个道士的句句话语声……

      日子如水缓缓的流着,自从进了书房伺候后,他才猛地发现他家主子的脾气有多差,喜怒无常根本不能形容。见过谁能同时用三种表情,三种态度跟三个人说话的?

      赫福瑞算是见识到了,都说蜀地的变脸戏法多么厉害,和他家主子一比,那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砰!砰!砰!”书房中又传来胤禛砸账本的声音,赫福瑞缩了缩脖子,端着茶小心的推门而进。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算的?都给我算清楚了!滚!”胤禛将桌上的账本玩地上一扔,闭上双眼靠坐在太师椅上。年关年初的账目是最乱的,偏偏这个时候广西剿瑶匪,黄河要填堤,进贡的岁贡,一大堆东西压的他差点喘不够气。

      赫福瑞走到桌边,将茶杯轻轻的放在桌上,向胤禛面前轻轻一推,轻声说道:“爷,该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恩。”胤禛应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转头看向赫福瑞,皱眉说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赫福瑞此时穿着一身太监服,边转身拿起挂在一旁的褂子,边低头说道:“顺哥儿,他有些不舒服,所以让奴才跟着伺候。而且……而且奴才没进过宫,想……”

      “想去看看?”胤禛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宫里不比府里,莫要乱跑。”伸手套上褂子,胤禛又说道:“过几日,爷随万岁爷登五台山,可有什么想要的?”

      系扣子的手停了下来,赫福瑞抬头看着胤禛,轻声问道:“爷不带奴才去?”

      “当是去玩啊?”抬手捏着赫福瑞的鼻子,胤禛摇头笑道:“好好在府里候着,回头给你布置点功课,歇段时日。到时候十三也会跟去,没人逮你玩,你自个儿逍遥几日。”

      赫福瑞点了点头,转身去拿披风,仔细的为胤禛披好,低头垂眼,系着带子。

      胤禛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缓缓抬起,道:“爷不带你去,你不高兴?”

      “奴才不敢!刚刚还当奴才犯了什么事,所以……爷您这么一说,奴才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赫福瑞侧着头想躲开胤禛的手,却又被牢牢的抓住。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靠得极近,胤禛呼出的气全都飞到他的脸上,灼出一大片的红晕。

      “抬眼,看着我。”低沉的命令从头顶传来,赫福瑞不得不抬起眼望着胤禛那双深邃的眼睛。

      双眼对望,却无言语。胤禛望着赫福瑞春水一潭的桃花眼,轻叹一声,便放开手。哑声说道:“进宫吧!”

      进了宫,过了乾清门,胤禛停下脚步,说道:“先去祭拜孝懿仁皇后。”

      “啊?”赫福瑞吃惊的看着胤禛的脸,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个人的关系,不是来给德妃娘娘请安吗?

      胤禛转过头,盯着赫福瑞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她的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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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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