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偌非

6、Chapter 5

　　朱想男刚刚从工地返回，正筋疲力尽的站在公交车上，身体随着车子的行驶机械的晃来晃去，活像个初级生物。几天前的事又一次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她的大脑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那是个很温和的天气，下午五点，本来是见未来婆婆的日子。可是她却有些栖栖遑遑，一对不大的眼睛盯在窗户上不肯移开。

　　斜阳投射在明净的窗子上，透过玻璃，染红了包间的墙壁。她的心没来由的颤了一下，有些忐忑。
　　——都是这夕阳惹的祸。

　　这一刻朱想男突然嗅到了来苏尔的味道，是医院的那股让人心里发紧口里恶苦的消毒水味道。
　　记忆在这瞬间复苏，猛然倒退到半年前，那时候是表姐临盆的日子……

　　站在走廊观望，鼻翼中充斥着浓浓的来苏尔味儿，朱想男和妈妈姨妈都焦急不安的守在手术室前。
　　走廊里一阵骚动，一个身穿浅粉色护士服的女护士举着输液袋，几个男男女女合力推着移动病床，合力将产妇推进了病房。
　　在护士的不耐烦喝斥声和指挥声中，几个家属七手八脚的将产妇移到了病床上。随即护士不耐烦的撵着家属，两个主管护士麻利的给产妇上了监控仪，除了手术时已经输上的消炎药，又利落的在脚面上找出血管，加了一个六公斤的营养袋。

　　表姐王茜一动不动的躺着，一脸惨白，额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儿，汗湿的头发软塌塌贴在额头。
　　她蹙眉看着半昏迷的表姐，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乜眼望着表姐夫傻呆呆站着，许是忙晕了，许是看见闺女兴奋了，除了搓着双手嘿嘿傻乐，什么也不会做了。
　　看姐夫那有女万事足的傻样儿，会心的笑了。
　　几个亲戚看过病人又夸过孩子笑着打招呼就准备告辞，正在这时王茜的婆婆突然挤到病床前，一张胖脸阴沉的能拧出一盆冰水。

　　这诡异的近距离显然吓了王茜一跳，脸上的惊讶不等消散，就听见了让人一辈子都觉得咯得慌的话语。
　　“俺们老赵家三代独传，可不能在你这儿断了户口本。明年再生个儿子！”
　　啊？
　　朱想男心里咯噔一声，嘴巴登时张到最大，恨不得可以吞下一只包子。
　　包子？

　　洋溢着祥和欢乐的病房登时由夏入冬，空气变得冰冷，僵硬。
　　朱想男急忙走了两步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姨妈，眼神却留在妈妈身上。

　　姨妈有些发懵，妈妈无奈的望望表姐，又看看自己，看口型是无声的叹气。王茜老公一时发懵，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话。
　　护士面带怜悯的看了王茜一眼，摇了摇头——又一包子！

　　王茜的脸由苍白唰的变成青绿，又一点点转为殷红。

　　朱想男极想说两句什么，却被妈妈拽住了胳膊，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直盯着王茜的婆婆，恍惚看见了白雪公主的后娘。

　　就在这时，虚弱的产妇王茜突然咧了咧嘴，干干的笑了出来，一字一顿道：

　　“您—老—掐—死—我—得—了！”

　　……激灵一下，朱想男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知不觉后背已经湿透了。

　　男友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急忙搂住她，安慰着说我妈那可是天底下脾气最好的老太太。
　　朱想男还是有些烦闷，这种不安没来由的越来越浓，见到男友妈后这感觉更强烈了。

　　对上男友妈的眼神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不安来自何方了，明显从对方的眼里感觉到了失望。
　　男友妈上一眼下一眼象在市场上挑菜一样审视着，从头到脚，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左手上，不动了。
　　朱想男下意识的缩手，笑容凝住了。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老太太忽然笑容满面，慢条斯理的说我儿子一直夸你特别懂事，长的也挺漂亮。
　　朱想男的心稍稍放下了点。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老太太扭过头和颜悦色的吩咐儿子去点菜。

　　趁着儿子出去点菜的功夫，老太太的声音变得很淡。说你这姑娘瞅着还不错，自来农村姑娘都想找个大城市的对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按理，当妈的都希望儿子过的好，不过结婚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我已经听儿子说了，你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家里除了你妈还有什么人呢？供你上大学有没有贷款啊。
　　虽然男友妈满面慈祥的笑容，声音也温和，可是朱想男却觉得像掉进了冰窟里。这时候男友乐呵呵的推开了包房的门，打断了老太太的问询。
　　一顿饭吃的别扭，男孩却认为是婆媳第一次见面的拘束。朱想男忽然失望了，对着桌上的菜实在没有胃口。
　　气氛有些尴尬，朱想男寻个洗手的理由，走出了包间，对着化妆镜楞了半天，直到保洁的老大妈进进出出看了她几眼，朱想男这才慢吞吞走出洗手间，满心焦虑的走到包房门前。为了避免失态，用力掐住虎口，痛疼让她暂时清醒了，里面的窃窃私语声却像一根大刺扎进了耳朵。
　　登时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脸上，脸憋的通红，不由自主的靠在墙上，。

　　声音还是那样温和，话却句句尖刀。
　　你说你这孩子不缺胳膊不缺腿，脸也长的周正，虽然咱家条件是一般，咱也不能找个农村的，就算农村的也行，你也得找个父母双全家庭和睦条件不错的吧。你这熊孩子脑子坏啦，咱们再不济，也不能找个有残疾的啊。你看看那孩子的手，我和你爸可怎么见亲戚，啊！
　　里面沉默了一阵……
　　你跟她上床让人家讹上了，都说农村人难缠，你大姑家那些年咋过的你都见到了，一堆农村亲戚，见啥要啥，今儿谁病了，明儿谁家又困难了，最多的时候他们家客厅地上住十多口子，到现在都不消停。

　　找这女孩子你图个啥，长的也不好看，髋骨这么窄，瘦得干巴巴的，将来能不能生孩子还不好说。
　　即便妈我不挑农村不农村的，我也不能容忍儿子找个手有残疾的，还是个单亲家庭。不知道的亲戚还以为你有毛病，才门当户对找个有残疾的呢。你也得为我们老两口考虑考虑，你从来都是懂事的孩子，你爸可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

　　朱想男的眼里泛出一层雾气，却一直忍着没有掉下来，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爱上了这么一个人，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男人。

　　公交车到了终点，朱想男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坐过了站。
　　沮丧下车，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公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