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等言迟》莎图

27、杀一，威逼利诱

　　男子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微黑的脸，他左脸从鬓角到嘴唇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再加上脸上的血污，让他看起来有点狰狞可怖。可是他此刻看着沈言的眼神是安静的，这又让他看起来祥和了许多。
　　沈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不顾那椅子干不干静，上前坐下：“杀一是吧？”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杀一看着他，并不言语，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他是知道沈言的，心思缜密、狡诡多变，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人道他谦谦公子光芒万丈，自己在那肮脏地混了多年，对这些表面光鲜的所谓贵人的背地里的嘴脸，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他向来不以真容示人，也没有带什么标志性的兵器，虽然惊异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也并不想多和和他废话。
　　沈言见他如此，也不生气：“我本来是有些事要问你的，可是刚刚我突然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问你的，我想知道的，你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可是我还是过来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么？”
　　杀一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沈言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只见他继续说道：“就在今日之前，我还以为我得到了我一直以来梦想的生活和东西，可是老天并不是那么慈悲的，它总是给你许多的幻想和幻觉，然后才一个一个的打破。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为此付出努力。我前段时间路过芙蓉镇，见到了一个母亲，她带着她五岁的儿子，在街角的一个小摊子上卖角子。她的儿子跑上跑下为她拿东西，旁边的屋檐下摆着一张靠椅，上面躺着一个据说是她母亲的老人家。老人家似乎是耳朵不好又行动不便，那个母亲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大声的和老人家说话，时不时的问问她的需求。天气那么热，她忙的满头大汗，可是她一直都是笑着的。她长的并不漂亮，可是看到她这样的笑，我不由得叫停了马车在她那里吃了碗角子。虽是大热天，那里热气蒸腾，可是那角子味道真好，我吃的很高兴。话说，你杀一你应该也是那里出来的吧，芙蓉镇上那个丽娘角子，可是镇上最好吃的。”说罢，他看着双眼渐渐迷茫的杀一。
　　杀一瞬间回神，脸上恢复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你是想威胁我？”既然他都知道了，那么只能挑明了说了，躲避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
　　“你还没有这个价值，”沈言怜悯的看着他，“我只是觉得我和那个母亲很像而已，苦苦的追求的那些，明知过程很难，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结果，可是我们还是得努力，因为我们知道，什么是值得的，什么是虚无缥缈的。虽然我认为你不是那么的值得，可是有人稀罕。那个母亲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并非是她坚定，而是她还没有累到放弃的地步，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地步，虽然随时都可能放弃，但是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多撑一会儿，因为也许明天或者下一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虽然也可能自己在明天或者下一刻之前就放弃了。”
　　“放弃吗……”杀一低喃道。
　　“为了不值得的东西，谁能执着一辈子呢？开始的时候，可能由于习惯，并不会去想值不值得的问题，可是当自己都开始怀疑值不值得，身边也有人时不时的提醒一下的时候，任谁都会多想想的吧？”沈言云淡风轻的说道。
　　杀一双眼眯起，露出精光，随即淡淡的回道：“你试试看，能不能说动她！”
　　沈言看着他悄然握起的拳头，牵了牵嘴角，淡笑道：“其实你心里早有答案的，她的性情如何，你比我们还要清楚，何必多此一问呢？”
　　杀一咬了咬牙，双拳用力握紧，随即缓缓放松，他将身子的重量交到背后的墙壁上，看向沈言：“你不必拐着弯子来逼我，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当初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想好了会有今天。你也不必拿丽娘来威胁我，我本就对不起她，要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跟她一起走就是了。”
　　沈言见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再联想到那个丽娘的言行举止，很是为他的未来担忧。可是他本就不是什么喜欢为别人操心的性子，今日和杀一说这么多，也不过是确定了一些事，心里受了刺激的缘故。见杀一这样一副样子，他更是懒得多说了。
　　杀一见他那一会儿嘲讽一会儿担忧的神情，心里也有点担忧丽娘的事，可是心底更多的却是愤怒。可是自己当下身陷囹圄落到了他的手上，也不能将他怎么样，于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将头转过一边去，不再看他。
　　“还是这么经不起事，不知道你这个第一的位置是这么坐上去的。回去告诉你的雇主，有些事，欲盖弥彰的多了，反而更加惹人注意了。混了这么多年，这位置是越爬越高了，这么着脑子，反而长回去了呢。”说罢，沈言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杀一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一喜，看沈言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放自己走了？
　　背对着他往外走的沈言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想，突然停下，也不回头：“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哪能那么容易就放你回去啊？要走也行，你替我做一件事，等事情过了，我就给你钱放你走，还给你扫好尾巴，让你回芙蓉镇还是去别的地方过你的好日子，如若不然，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养你一辈子。”
　　杀一见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嚣张样，暗暗磨了磨牙，却也不得不认真思考他所说的话。他原来也是一个公子哥，虽然家道中落，却也没有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他家世代书香，这几代却都没落了，只有他曾祖父晚年考了个进士。到了他祖父叔父辈十几人，却也只有他父亲在他八九岁的时候考了个秀才，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成绩，却也让家中众人高看了他那偏房庶子的父亲一眼。他那被人高看一眼的举人父亲在中举之前本来是受尽众人的气的一个窝囊废，待得中举之后众人“大人”、“大人”的叫，倒是颇为享受。从那以后他父亲硬是逼着自己拿几个没有读过几天书的儿子好好读书，而他却从小不是一个安分的，对读书，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最喜欢的，是听人家说书的人讲江湖上的事，那些飞檐走壁、跌宕起伏的英雄们的事迹，是他最为向往的。后来他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自己的师傅，然后才开始了自己的另外一种迥然不同的生活。
　　丽娘是他的青梅竹马，虽然自己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但是她确确实实是他从小到大最爱也是唯一爱的一个女子。他当年为了自己的梦想离开了她，她也一直都在原地等他，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已经坐上了杀手中第一的位置，是不是应该隐退了，是不是应该回到她身边，和她好好的过接下来的下半生。可是他又隐隐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再进一步的，于是一直到了现在，小思已经五岁了，还不认识自己的爹长成什么样，还会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现在想想，他才发现，丽娘等了那么些年，却从来都没有和自己说过她会等他，会等他多久。而且上次自己见他的时候，好像是半年前吧，他晚上在芙蓉镇附近完成一桩生意后突然很想看看他们母子，于是连夜赶了回去。他以为她会惊喜，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小思生病了的缘故，她的脸上并没有喜色没有。他虽然很注意不让血溅到自己的身上，但她的嗅觉一向很灵敏，还是被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他记得当时她的表情很是淡漠，只是在自己靠近她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推开他。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他心底隐隐有了一丝不安，越往细想，他的心越是发凉。
　　看了看站在门口等自己答案的沈言的背影，他咬了咬牙，粗声道：“好，我答应你。”反正他接生意的规矩是早就定好的，一击不中，自己只退还一半的银钱，同一任务，绝不接第二遍。这次是他栽的第一次生意，可是栽到这样一个人手上，他也认了，那个雇主权利虽大，却也不敢明着和自己阁里翻脸，答应了沈言，他也并不吃亏。
　　“你倒是个聪明的，”沈言似是早知道他会这样选择，偏头吩咐斟酌，“带他到西苑我吩咐你收拾好的那个院子里去吧，那边已经备好了药，今晚好好养伤，明天会有人带话给你的。”后面却是对杀一说的。
　　杀一嘴角抽了抽，感情是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的。
　　斟酌将沈言送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返了回来，一边吩咐边上的黑衣蒙面人给杀一解开束缚，一边说道：“公子刚刚说了，芙蓉镇的那位丽娘跟公子说，她以后只希望见到她的瑞郎。”
　　杀一脸上一僵，也就是说，只要自己还是杀一一天，自己就不能回去见她们母子了吗？丽娘……还是怪怨自己的啊……
　　斟酌看他一眼，内心大快，隐三可是受了不轻的伤啊这次，不报此仇，枉为兄弟！等他脸上痛苦纠结的神色变了几变，斟酌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不过公子也说了，你要是归到公子麾下好好做事，公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让‘杀一’早点消失。不过公子又说了，可能你舍不得这个称号，让你今晚养伤的时候顺便好好考虑考虑。走吧，跟我来吧，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杀一脸上肌肉颤了几颤：这算什么，威逼利诱外加激将法？这手段虽老，用的却很好。自己早晚是要回到丽娘身边的，可是现在的身份，要摆脱却也着实棘手，他开出这样的条件，自己就算现在答应他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不管是出于慎重原因，还是看不惯面前这个叫斟酌的小厮得意忘形的嘴脸的缘故，自己也是不能立即就答应他们的。于是他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然后跟着斟酌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