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七 新年宴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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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从十二月二十日开始停了两天，当我翻到记录着原因的那页纸时，那字迹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写的。
祖母写字时，会全身心地投入，因此她的视力不是很好。她的字我特别喜欢，那种隽秀又不失飘逸的洒脱感觉。而我在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日记上看到的，却是满含屈辱，颤抖，还有愤怒和清醒的笔触。
祖母这样写道：
从前在阅读历史的时候，面对宫廷的华丽，糜烂，险恶，优雅，我只当做在浩瀚书海中的一册轶闻，从没将它们放在心上。即使我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华丽的宫廷，从根本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遭遇真正让我难过或是受伤的指责和攻击。然而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打了我一巴掌的“尊贵的拉罗尔殿下”，却让我从奢侈美丽的公主梦中清醒过来。
——我从没有真正找到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那些见过我的人，大都会从我的相貌上联想到已逝的先皇后乌拉。而我从未见过乌拉的画像。手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我虽然不能理解它的运行原理，但是它既然“承认”了我，那么我的血管里，也许是和利梵流着相同的血。可是皇帝却从未撩开那层纱帘，让我见到他的真容。同样，我没有见过他的画像。
在这个宫廷里，算得上相熟的，也就只有利梵。那位夜族的赫默，或者是第一亲王殿下，都是有自己立场的人，对于我这个凭空消失了十几年又突然冒出来的“公主”，多多少少存在着一些猜测和鄙夷的吧。
我想要回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而我却无计可施。
我被困在这个宫廷里。即使离开了，又怎样活下去呢。宫廷教师塔尔说，外面还有很多已知和未知的非人，他们都存在着不确定性。我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就很少帮忙做家务，即使在劳拉婶婶的店里，刚开始帮忙的时候也常常出岔子。再说这里的世界，难道就没有人口贩子，小偷骗子，又或者奴隶市场等等……
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怎样才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
比起脸颊，我觉得额头更加疼痛。
我混混沌沌地在半睡半醒间度过了两天，真正醒来，是在第三天的凌晨。
仿佛被冷水泼了一头一脸，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室内没有点灯，所有的物什在我眼里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我掀动眼皮，看向那面嵌着巨大玻璃的墙——外面花廊里的白鸢花在月光下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曾经还有个身影站在那里，比那白鸢还要洁白。
“亚兰……”
舌尖吐出一个名字，我立刻惊讶地捂住嘴——我怎么了？为什么会惦记着这个名字？
手指碰到了脸颊，我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缓和了，才感觉手边有些潮湿。
原来是一个冰袋。
“殿下？”
房间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塞西莉亚的脸颊在烛光的映衬下有些诡异，我艰难地朝她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马上又疼得捂住脸颊。
“殿下，利梵殿下！”塞西莉亚的声音高了一倍，她并没立刻进来，而是转身喊着利梵。我一愣，他不应该在自己的寝宫吗？
……他一直守着？我睡了多久？一个晚上？
侍女们把房间的蜡烛点上，一瞬间明亮的光线让我捂住了眼睛，而下一秒一个有点冲动激烈的拥抱却让我僵硬了身体，手指呆呆地搭在眼睑上。
“……哥哥？”
利梵的怀抱温暖宽厚，我感觉到他的鼻息和轻微的颤抖。他金色的卷发落在我的颊边，仿佛枯萎的花瓣。
“哥哥？”
我见他没有回答我，又再次呼唤他。侍女们默默地退出房间，只余下塞西莉亚垂着头守在房门口。我看着塞西莉亚的裙子，眼睛好像被过于明亮的光线灼伤了，竟然开始蓄起泪水来。
我抬起手，缓缓抚上利梵宽阔的肩膀。
“我没事了。”
我说。
“两天？可是我只是……”我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我只是挨了一巴掌。利梵坐在我对面，他看上去比我还要憔悴萎靡不振，整个人瘫软在沙发里。我想劝他回寝宫睡一觉，他却断然拒绝了。
“再过两个礼拜就是皇室的新年庆典了，我听塔尔说了，你的课程进展得并不顺利。”我朝着天花板吐了吐舌头——这时候利梵竟然和我谈论起我的教育来了，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明天我会请医生再过来，你的脑袋还疼么？”
“呃。”我一愣，下意识地摸上额角，那里还包着白布，想起先前见到拉罗尔的情景，我不由感叹她的气力之大。扇我一巴掌，竟然能让我撞上桌角。真是比电视剧还电视剧。
“没什么感觉了。”我避重就轻地回答，“到时候一定有很多贵族来参加吧？我一个都不认识……可不可以不参加……”
利梵果断地否决了我的请求，“当然不可以，庆典上父亲要把你介绍给大家，所以礼仪课我会交代下去，你一定要及格。”
“呃……”
我皱起眉头，缩进沙发里。
*
在接下来的两个礼拜里，我除了上课，见到的就只有利梵，珊瑚夫人。珊瑚夫人得知我被拉罗尔打了之后，眼睛里冒出来的火几乎可以把人烧得灰飞烟灭，据说她去找拉罗尔大吵了一架，扬言要和她断绝往来。珊瑚夫人当然不可能和拉罗尔断绝往来，先不说政治原因，就是在人民之间的声誉，也不允许她这么做。但是我仍然非常感动，在这片偌大呃宫廷里，关心的我人，除了利梵，也就只有这位夫人了吧。
新年庆典一天天逼近，终于在一片大雪中，皇宫里换上了统一的冰灯，撒上白鸢花，在中心广场辟出一片铺满透明玻璃的场地，举办起了盛大的宴会。
宴会宴请的客人分别有官任帝都的大臣及家眷，王亲贵族，和外国来的贵宾。宴会当天大早我就被塞西莉亚等人包围，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穿着层层叠叠的裙装，套上假发，甚至被塞了一个面具。
“这个面具是……”我疑惑地看着手里那具白色没有装饰的面具，心里猜测的无异于是化妆晚会之类的。果不其然，塞西莉亚告诉我，宴会的高|潮就是面具邀舞。我立刻摊着一张脸试图用自己身体不适等借口拒绝出席，到了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是被一身笔挺礼服的利梵揪了出去。
“哥哥，我一会儿可不可以……”
“不可以！”
“那那我、我的妆好像化了，我想……”
“不用想了！”
……
如此一番下来，在我能想到的任何理由都被利梵毫不留情地打断后，我彻底放弃了拒绝出席的想法，任命地跟着他走进了休息室。
“晚上好利梵殿下，离宴会开场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您今年来得可真早啊……”
刚走进休息室，一个腔调怪异的女声就摇曳着一丛明紫色出现在我低垂的视线里，我攥紧了利梵的袖子，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姑姑”。利梵倒是完全不买她的帐，面色冷淡地回了几句话就牵着我离开了。走过拉罗尔身边时，我感觉到她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鼻音。
“面具带了没？”利梵带我走进一间无人的房间，转过身来问。我从手袋里拿出面具回答道，“带了。”利梵单手抚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被他盯得全身发麻，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在我兀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利梵说，“一会儿的舞会，记得不要和别人跳舞。”
“……什么？”
我看着他温柔蓝色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歪了下脑袋。
“反正不要接受任何人的邀请就是了。一会儿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利梵似乎有些烦躁，他嘀咕了几句，匆匆走出了房间。
等待是漫长而无聊的，我坐在沙发上摆弄着面具，直到门扉再次被人打开，来人竟然是大主教斯巫迈。他今天穿了一身银蓝色的长袍，花白的长头发被塞进了帽子里，他站在门口朝我微微欠了欠身，我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
“殿下，请随我来。”
“恩。”
我心情坎坷地跟在斯巫迈身后，他的脚步轻缓稳重，却犹如榔头敲击大石，一下下撞击着我脆弱的内心。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虽然这几日塔尔尽可能地把所有的礼仪教授与我，我却依然心不在焉，想着拖一天是一天。现在这天真的来了，我心乱如麻，连睫毛都在颤抖。
“殿下不必紧张。”斯巫迈在一片幕帘后停了下来，他的笑容隐藏在胡须里，我却觉得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陛下在里面，您只管走进去，参加宴会的先生夫人们是看不见您的。”我大大的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里面还有个从来没有见过脸面的皇帝，全身又绷紧了。
斯巫迈轻轻推了我一把，他睿智浅淡的声音在层层纱帘外浮动飘摇，好似一片羽翼轻轻拂过我的心头。
“今晚只是让臣民们知晓皇家还有一个女儿，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资格见到您的真容。请务必放轻松。”
我突然又产生了恍惚的不好的预感。塔尔也不没跟我讲过这样的事情——宣布有一个公主，却不让露脸。利梵交代我不要和别人跳舞……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铺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上稳定身形，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个淡淡的，低沉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他说：
“过来这里。”
我蓦地站直身体僵硬地回头，然后愣住了。
朝我伸手的男人坐在皇帝华贵的座椅上，他有着栗金色的长发，蓝宝石般凛冽璀璨的眼睛，修长的手指上戴着好几枚宝石戒指。他的面容和利梵一样是典型的西方人长相，眼瞳深邃，鼻梁挺拔，嘴唇薄削。他并没有带着任何笑意，虽然是朝我伸出的手，却更像是让我在他面前跪下，轻吻他的手背。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足够让人一眼就断定他的身份。
可是他的面容又是那么年轻，与我之前猜想的完全不同。
就在我发愣的片刻，大主教的声音在纱帘外响起了。在恍闻他提到我的名字后，皇帝那只朝我伸出的手向右偏去，最后被另一只手接住了。
是亚兰。年轻的亲王。
他抬起脸朝我露出一个笑容，柔软的睫毛和烟灰色的眼睛在纱帘外贵族们发出的问候声中模糊了形状，好像有什么击中了我的神经，扳直了我的身躯。
我几乎忘记了回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视线好像黏在了亚兰的身上，好像只有看着他，才觉得自己没有白长一双能视物的眼睛。皇帝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异样，只是转过头和亚兰说了几句话，帘子外的大主教就开始念沉长的觐见名单。从三亲皇脉开始，皇帝的姐姐拉罗尔.斯特莱亚和弟弟修德.斯特莱亚，以及长子利梵，他们三人的身影在帘外一晃就不见了。接下来是五伦亲王，珊瑚夫人妮维娅.金，之前朝我拔剑导致我摔出栏杆的尤比纳.伦艾利，以及还没有见过面的兰莫诺.艾特莱亚，西华.诺特莱亚。并没有提到亚兰。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十阶贵族。我本来以为那么多贵族，觐见至少也要花个一两个小时，没想到斯巫迈直接就报了四个名字——古多萨提大公爵，琼微夏大公爵，华伦特大公爵，伊萨德尔大公爵。
这四个人……是十阶贵族里的顶级人物？还是为了省时间……看上去“大公爵”这个职位很高级的样子……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皇帝身边，眼神时不时瞄向与皇帝交头接耳的亚兰。他有时候会发现我在看他，然后总是带着那份浅淡的微笑掠过我的脸，继而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轻声和皇帝交谈。次数多了，我也觉得实在太无聊，也不再去看他，而开始期盼着舞会快点开始，就可以尽快离开这个沉闷严肃的地方了。
而舞会开始，我被皇帝催促着戴上面具从帘子里走出去，隐没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也没有看到说过会来找我的利梵。我在贵妇人的大裙摆和绅士的礼服中穿梭，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侍从还有餐桌的碰撞，一路下来，我已经满头大汗，比跑了八百米还要累。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却过于沉重，我几乎都怀疑自己会踩中裙摆摔个四脚朝天。
我站在餐桌边缘装作吃东西，十分钟过去了我都没有看到利梵，我开始冒虚汗。下一个十分钟又过去了，利梵还是没有出现，倒是已经有好几个年轻的绅士来邀请我跳舞了，我都结结巴巴地拒绝了。到最后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决定自己偷偷溜走。期间很顺利，没人拦着我，在走到一处僻静的花园时，我突然听到说话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趴到雕像后面。实在不是我喜欢偷听，而是这个宫廷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我现在避无可避，因为说话的人所在的位置，正是我回去的必经之路。我本想等他们说完离开，也无心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却在一瞥之间发现那个身姿笔挺的绅士竟然就是利梵，而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贵族小姐。
……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来参加你哥哥的秘密幽会？”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我吓得跳起，不小心踩到裙摆身体往后一仰，幸好来人眼急手快拦住我的腰用力一托，我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脸。
“……赫默？”
黑发的吸血鬼把我往他怀里一带，顺势捂住了嘴。
因为第三个声音响起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章七 新年宴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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