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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公子无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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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婴醒来时,看见怀瞳正在替她盖被子,他们四目相望,久久无语。怀瞳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舞婴的额头上,微弱的热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进舞婴冰凉的身体,她感到眼眶变得温热。
“我以为我死了。”舞婴呆呆地说。
“你确实死了,我们就在地狱里,”怀瞳抱住了舞婴,闭上眼,“即使是地狱,也还有我。”
舞婴紧紧抓住了怀瞳的手,将苍白的脸撇向一旁,低声说:“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你一定听到了……”舞婴将脸面对着怀瞳,“你听到我叫你怪物。”
怀瞳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明亮,动人心魄,此时,这双绝美的眼轻轻弯成了月牙:“我不介意。”
舞婴感觉到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火热、疼痛,可她却无比迷恋这种痛到心里的感觉。为人心痛了,不再是一个人了。
泪水滴落在怀瞳的手背上,他有些诧异地望着舞婴,两片如同花瓣的唇便印在了自己的唇上,带着淡淡的清香,舒服柔软,让人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片刻,夕阳已沉入广袤的地平线下,世界重归黯淡。
舞婴缓缓睁开眼,稚嫩的童声在巨大的寝殿里显得万分脆弱易碎。
“怀瞳,我喜欢你。”
舞婴感觉到怀瞳的身体慢慢僵住,她趴在怀瞳的胸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亦不敢抬头看怀瞳的表情。虽然隔着衣服,但她知道怀瞳的身体有多么冰凉,又是一阵沉默后,怀瞳离开了光华殿,他轻抚了舞婴柔美的眉眼,带着寒气的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也喜欢你,公主。”
一大清早,光华殿就出乎意料地热闹起来了。但光华殿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欢迎这种所谓的“热闹”。舞婴还在睡梦中时,皇宫里那些精力过剩的皇女皇子们就已经开始了他们的作战,不幸的是,这次的敌方,就是舞婴,以及她的光华殿。
侍女和太监们在走廊上奔跑着,纷纷躲进房中,门刚刚合上,石块就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上面,甚至砸穿了窗纸,飞入房中。舞婴被殿外的喧闹声吵醒,刚刚从被窝里坐起揉着眼,身旁的宫女就赶快用厚厚的被子将她裹了起来,然后她感觉到了一块石头落在了自己身上,所幸裹着被子,没有造成任何的疼痛。但愤怒与悲伤立刻就从心底爆发了。他们竟然这样对自己,用石头,好像在驱赶,驱赶一个怪物!
舞婴小时候听元雪讲过几个故事,故事的内容已经忘记了,可她却清楚地记得那些故事里的怪物到最后的命运,被人用石头砸死、关在竹笼里丢进湖中、乱箭刺死……
有宫女被石头砸了脑袋,发出了凄恻的哭声。
就是这种声音,如同那些可怜的怪物一般,委屈的、可怜的哀求声。
不要打我,不要欺负我,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不要抛弃我,不要嫌弃我。请你们放下手中的石头,听我说,我有多么的爱你们,多么渴望想和你们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又一块石头被扔了进来,砸翻了铜镜,发出丁零咣郎的噪音,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肇事者们的笑声与击掌声,似乎是在庆祝击中目标。
“独孤舞婴不要脸!!独孤舞婴不要脸!!” “喜欢小太监!!”
“丢人!”
“卑鄙!”
“肮脏!”
舞婴在被子中的身体骤然变得冰冷,不停地往外冒着冷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将薄薄的胸膛撕裂。他们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独孤舞婴,喜欢上了一个太监。
到了早膳的时辰,骄横的小皇族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光华殿。两个宫女一边揉着被石头砸痛的肩膀一边给舞婴更衣。寝殿外,其它的宫女太监都在收拾残局,木门质地坚硬,倒无甚大概,可窗纸几乎都被石块洞穿了,破烂得不成样子,院子里辛辛苦苦移来的花树也被砍了,绚丽的花朵落在地上,被杂乱的双脚践踏得肮脏不堪。
“公子,我们该走了。”谁都没有发觉光华殿外一直都在观望的少年。他穿了一身淡紫的便装,柔顺墨黑的长发搭在左胸上,身形纤细颀长,精致的眉眼若皎皎明月。
“玉麟,这里……”少年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高大的男子说,“好像一个鸡窝。”
接着,他的笑声惊天动地——一个宫女给另外一个宫女包裹头上的伤口,结果不知怎么的,包出来的效果竟然像一个粽子……脑袋上长了一个粽子…… 可这位外表俊秀文雅的公子的想象力竟与一般人有着天壤之别,他拿着扇子,指着宫女的脑袋笑弯了腰:“哎哟我的妈,屁股长到脑袋上去了——”
光华殿内正在勤勉打扫的仆人们被笑声吓得手足无措,有几个伤势较严重的甚至往屋里躲,生怕那群高高在上的小妖孽们卷土重来。寝殿门忽然啪的被拉开。独孤舞婴的头发还未打理好,乱蓬蓬,她一脸的苍白,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单薄的眼眶已经承受不住她越来越多的泪水。
无忧公子呆呆地望着舞婴半天,半晌,笑声再次直上云霄:“哎哟我的妈,这就是传说中的鸡母么……哦,是母鸡,小母鸡,咯咯咯咯咯……”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玉麟本来想闭嘴的,视而不见,但他看着对面那个小公主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得不走上前,略欠身,尴尬地说:“我家公子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海涵。”
舞婴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她觉得眼睛有点发涩发痒,便忍不住眨了眨,结果泪水彻底决堤了。玉麟一介武夫,上阵杀敌从不含糊,可一旦面对女子落泪,便没了办法,只知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不停地道歉。那无忧公子不知何时蹿进了光华殿中,正当舞婴发愣时,他恰到好处地递上了一方洁白的手帕,身后的宫女们此时近距离地看着无忧公子,竟突然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几乎是雀跃地紧盯住他。
舞婴慌忙地拿着手帕擦脸,心中酝酿着道谢的话。
无忧公子有些难过地拍着她的肩膀:“别哭了,你看看你的脸,不是我说你,才多大的人啊这皮肤糙得就跟玉米棒子似的……对了,那玩意儿是叫玉米棒子吧?”
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舞婴的……玉麟明白,他绝对没有在讽刺,绝对没有在打击,我家的公子只是比较单纯而已——非常单纯。
舞婴已经石化了,手中的手帕像是一个嘲讽的标志。
又是这样!!!和那些公主王爷一样,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她心中愠怒不已,但表现在脸上的却是微笑:“谢过公子。”
无忧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白色的扇子抵住了如玉雕的下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舞婴,缓缓说道:“你这个人,不真诚,太假,你的笑是我听过的,最毛骨悚然的笑声。”
真诚?舞婴又冷笑了一声,这次她没有再假装,也没有必要假装。他是谁,他知道什么!他知道自己度过了怎样受尽屈辱的童年吗?他知道自己是如何遭人唾弃的吗?他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怎样利用她去交换文书吗……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妄加评论。
“我确实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无忧好似精通读心术一般,望着舞婴瞪大的双眼说,“但是无论你现在处在怎样的坎坷之中,都不要丢掉自己与生俱来的品质,那些品质是宝石,即使在最黑暗的环境里,它自身的光芒也会驱走黑暗,它也是你区别与其他尘土最有力的证明。”
无忧说完,又看了看她的双眼:“你有太多的怨恨与欲望,这真不是应该属于小孩子的眼。”
舞婴再笑一声,清爽的童音如春风中的风铃声:“既然不适合,那公子挖走可好?”
无忧平舒的眉宇紧紧皱起,手中的纸扇抵在了下巴上,严肃地盯了舞婴大半天后,他突然收起了扇子,随意地别在腰间,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却放在了舞婴的脸上,舞婴一慌神,仓皇抬头,无忧严肃凝重的表情突然变成嬉皮笑脸,冰凉的手发狠地掐住舞婴的双颊,一边掐还一边说:“你这个遭天打雷劈的小鬼!才多大年纪啊就说这样的话!你吓我是不是别以为你是个什么破公主我就不敢动你……嘿嘿,要哭啦?哭啊哭啊,嘿嘿……呜呜……”
舞婴在无忧的钳制下费力地蹬着腿。最终一脚踹到了无忧的小腿上。
无忧一声吃痛,立刻放开了舞婴,跌坐在地上,低着头捂住小腿,一脸痛苦万分的表情。身后一直观战的玉麟迅速跑到无忧面前,屈腿跪下。
他竟然这么柔弱。
舞婴揉揉自己被掐痛的脸,脸上的肌肉抽了抽。随即抓起脚旁一块土黄色的石块,对着坐在地上的无忧大喊:“你……别装了,我要报仇!”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笨到了奶奶家。
无忧依旧皱着眉头,一张美玉似的脸惹人生怜:“我没有骗人……我从小体质就不好,轻微的碰撞也可以让我痛上好半天……”无忧瞥了瞥舞婴手上的石块,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立刻水汪汪,“公主殿下,大慈大悲的公主殿下,无忧知错了,无忧不该冒犯公主殿下,若下次无忧还胆大妄为,就遭天打雷劈,出门被狗咬死,掉井里摔死……”
“你别说了!”舞婴扔下手里的石块,转身朝殿内走去。
玉麟嘀咕了一句:“得,这次又换狗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