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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秘的女孩(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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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的一个夜晚,一个海边。这一夜,月黑风高,发生了一些故事。
十分钟前,整片海域还宁静的没半点波澜,现在呼啸着的海风已经吹得海面波涛汹涌起来,一股一股地拍向岸边。这个小小的海滩有个美丽的名字,叫月牙湾,月牙湾有一块相当惹人注目的巨大的岩石,这块大石头叫三生石。
三生石的不远处有一座小木屋,门前亮着微弱灯光在风中摇摇晃晃,就像随时都会倒塌一样,让路过的行人为里面的主人捏把汗。但是这里通常不会有什么行人,除了偶尔会碰到三两个迷路的外地游客之外,很少会有人光顾这个小得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海滨小镇。所以这里一直很宁静,巧的是今晚就有两个。
一个长满络腮胡的男人牵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手,脚步匆忙地在海边徘徊,焦急地向大海上张望,像是在等待什么。那男人上身穿一件褪色的黑呢子大衣,旧旧的绿帆布长裤上撕开好几条长长的口子,一双球鞋破了个大洞露出一个脚趾。他看上去年纪不大却一脸沧桑,蓬松脏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额头。小女孩倒是打扮得干净可爱,她嘴高高嘟起,垂着头极不情愿地被这个男人拉着走来走去。
夹着沙粒的海风吹来,小女孩打了个冷战,那男人忙脱下呢子大衣把小女孩紧紧包裹起来,自己却只穿一条破旧的背心。他瘦骨嶙峋的脊背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叫人看了心里怪不是滋味。两人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女孩对那男人的态度极其冷淡。
木屋门前,灯光依旧很微弱,像是在给迷路的行人指路。一个小男孩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门前,头顶上挂着一串风铃,风一吹,清脆动听,海边立刻显得不那么冷清了。木屋分成前后三间,小的可怜,面向大海的一间是店铺,有各种各样的小吃饮料供来海边游玩的游客选购,主人全靠它养活生计,现在已早早收了生意。中间的住房一边是窗一边是门,若是白天站在屋里看,整个海边还不如一个窗户大,所有景象尽收眼底。最后一间放杂货,三间小屋彼此相通。
过了好久,小男孩还是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好像也在等待什么。可外面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呼呼的海风从耳畔掠过。男孩回头望了一眼屋内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指向十一点一刻,他显得很失望。
“她们不会来了!”说话的是男孩的妈妈,她正坐在床边认真地数着白天的收入,床上散放着一大堆皱巴巴的毛票。
听见这话男孩脸上的失望变成了伤心,他起身进屋,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六月二十号的这张日历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谢天泽生日”,然后他失落地撕掉了这一张。天泽的伤心已经逐渐演变成痛苦了,他的眼里开始闪现出泪光。是啊,再过一个小时他的八岁生日就过去了,可最重要的那份生日礼物还没到。
往年他比任何人都盼着早点过生日,虽然从来没收到过礼物,但还是盼。“只要我长大了,就能挣钱帮妈妈治病!”这是他小小年纪对自己生日的独特理解。可今年不了,因为爸爸不在了。今天这个生日更多的是伤感。
在橘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天泽的脸颊也显现出橘黄色,细长的睫毛把黑宝石般的眸子包裹起来,就像被三月烟柳包起来的一潭泉水,随清澈无比却深不见底,忧郁而惆怅。
桌上摆着一个灵位,照片里是一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男人,牌位上写着“慈父谢阿莱之灵位”。香坛里的香快燃尽了,天泽又抽出来三根香点着后对灵位拜了三拜,插进了香坛里。
他从桌子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海螺,柜子里有很多海螺,大大小小的五颜六色的,但被他拿起来的这个最漂亮,两条柔顺深凹进去的深红色螺纹爬在海螺身上,在最终端纠结起来,如同两个隔世相望的恋人,在经历了千百年的跋涉和磨难后,终将永世相守生死不离。螺身一侧,用小刀刻着一行小字:“天泽生日快乐。”
这些海螺都是他和爸爸妈妈的战利品。每年的今天,他们一家人都会去海边拣海螺,比赛谁拣到最大的,到最后通常都是小天泽获胜。天泽又坐回到门前,把海螺放在耳边,里面缓缓的海风比现在外面刮着的好听一百倍。天泽眼中转了很久的那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他迅速抹去,没有被妈妈发现。
去年爸爸和镇上的几位叔叔出海,一直没回来,小天泽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始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想如果自己不坚强些妈妈就要更伤心了。现在妈妈停下数钱,开始不安地注视着儿子。天泽立刻机智地问:“海的那边有什么?”
“海的那边有天泽的爸爸和妈妈的爸爸。”见到儿子脸上无邪的笑容,妈妈终于又安心了,她说,“天泽的爸爸要给天泽挣钱,妈妈的爸爸要给妈妈挣钱,他们要让天泽和妈妈过好日子。”她认为这是骗小孩子最好的答案了,“明天是天泽生日,告诉妈妈想要什么?”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高兴。
“天泽什么也不要。”天泽摇摇头,他不敢要礼物,如果要了,妈妈一定会比现在更辛苦,两年前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六岁的小天泽喜欢上一个玩具枪,爸爸常常要出海,好多天回不来,妈妈就趁着天泽晚上睡着的时候偷偷跑去镇上的胶皮厂上班,三个小时两毛钱。终于有一天,小天泽哭着跑进工厂,在工人阿姨们惊愕的眼神中把妈妈拉回了家。妈妈的手容易过敏,在漂白水里泡了好几天已经肿得变形,从那以后天泽什么都不要了。“我要妈妈给我做好吃的。”这是最能让妈妈心安理得的回答。
果然妈妈很高兴,她继续把钱整理好,忽然眉头皱了皱:“又比昨天少了!”
“没关系,”天泽用一种超乎年龄的语气安慰道,“今天天气不好,明天就会好的。”
妈妈笑了笑,用皮筋把一摞一毛的、一摞五毛的和几张一块的分别扎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精美的红色月饼包装盒里,这是他们娘儿俩过日子的全部家当。
收音机里又在重复白天的天气预报:“……今晚将会出现特大暴风雨,请沿海居民作好防范准备……”天泽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是非常惧怕暴风雨的。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和今天一模一样,收音机里说的话也一样,爸爸好几天没回来了,一个警察叔叔和妈妈谈了一会话,然后妈妈比往常早早地哄天泽入睡。当天夜里电闪雷鸣,雨大得像是要把小木屋一口吞掉似的。小天泽被雷声惊醒,他躲在门后看见妈妈使劲咬着被子很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泪水把被子浸湿了大大的一片,外面震得脑浆子疼的炸雷就像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声,把小天泽的心都撕碎了。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惧怕打雷,也是从那天起爸爸“去了”海的那边。
天泽把海螺放在摆着爸爸灵位的桌子上,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钻进被子里吓得浑身发抖。说是小房间,其实就是用一块木板在墙角挡出的小阁间,仅能放下一张床而已。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儿子的愧疚让她钻心刻骨地痛,连买一个玩具给儿子作为生日礼物的愿望都是奢侈的。现在她要狠心攒钱,因为下个星期天泽就要背起书包上学去了,现在学费还差许多。尽管镇上那么多的好心人晚上把钱偷偷从门缝塞进她家里,但是第二天她还是要毅然决然地还回去,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为了尽可能把这位母亲形容得更贴切,我要着实费些笔墨。她没有让人一见难忘的娇媚面孔,也失去让人浮想联翩的性感身材,十年来她的美丽气质已经被消磨怠尽,人群之中她已经丝毫不引人注意了。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李素秋,这应该是全镇人最尊敬的一个名字了,但人们更喜欢她的小名——“阿莱”。十年前二十岁的李素秋突然出现在小镇上,当时她是那么惹人注目,人们都知道她是从一个叫“天堂”的地方来的。她总是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每一个人,人们新奇地观察她的每一天,慢慢的,所有人被她的善良和睿智感动。而她的丈夫,那个呆傻的穷小子,一夜之间从人们嘲笑的焦点变成了让所有男人羡慕甚至妒忌的对象。他有什么资格拥有这样美丽的女人呢?这个问题曾一度成为全镇人最热门的讨论话题。
提到谢天泽的爸爸,我们要把时光倒回才能完全了解这段故事。他原本是路边的一个弃婴,被镇上的一个疯女人捡回家收养了。这个疯女人是个寡妇,丈夫孩子都被涨潮的海水淹死了,她也因此受了刺激整日疯疯癫癫的,平白无故捡了个儿子,人们都说是老天可怜她。而这个弃婴,因为“母亲”是个精神病,自己没名没姓又来路不明,被叫做傻蛋,同龄的孩子常尾追取笑他。大人们可怜他,经常会出手相助,还施舍他一些饭菜和旧衣服。到了傻蛋十岁那年,疯女人就病死了,傻蛋从此成了孤儿。村民们不忍看他小小年纪就四处流浪便纷纷救济,傻蛋是个心地很好的孩子,从小就跟着渔船出海,每天不计报酬地干活。日子一过就是十年,傻蛋长到二十岁上,已经变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汉,经过十年磨练,练就了一身的海上本领。也就是在这一年,傻蛋遇上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凉爽的海风和旖旎的风景把海边装饰得异常迷人。男人们已经从海上载着满船的鱼虾回来,忙碌了几天都已筋疲力尽,此时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呢。海滩上,女人们张开渔网,摊晒在阳光下,丰收的喜悦让她们心情好到了极点,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丈夫安然无恙。女人们在欢声笑语中释放着她们在心头积压了几天几夜的不安。人群中有一个男人,他魁梧的身躯夹杂在这些柔弱的倩影中显得很不协调,像一个异类。
“傻蛋,你天天这么没命地干,图个什么?”祥嫂冲傻蛋喊了一句,此时她们口中的“傻蛋”已没了戏虐的成份,只是一个名称而已。
傻蛋听了只是嘿嘿地傻笑,结实的身躯在阳光下形成一种古铜色调,这种颜色能给人以安全感。
“傻蛋,想娶媳妇了吧?”祥嫂又喊了一句,众人纷纷笑起来。
“祥嫂,你家的姑娘也不小了,我看跟傻蛋挺合适,要不就让他们好了吧。”另一位大嫂调笑道。
“呸!天杀的!你家也有姑娘,你怎么不让你家的闺女嫁给傻蛋!”祥嫂骂了一句,可她们谁都没因此不高兴,而是笑得更大声了。
傻蛋一旁听着,仍旧傻笑着。他晒完渔网,收拾家伙朝自己不远处的小木屋走去。他顾不上休息,刚打回来的鱼马上就要送到镇上的收购站,耽误不得。等他走远了,他身后的女人们小声说:“我看傻蛋年纪也不小了,心眼也挺好,咱们不如给他张罗个媳妇,要不看他一个人天天忙得没日没夜的,叫人心疼!”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傻蛋将许多装满鱼的水桶搬上三轮车,向镇上驶去。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鱼就全部卖完了,他蹲在路边又将卖鱼来的三百块钱重新数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揣进兜里放好。街对面是一家餐厅,一位年轻的小姐从门里走出来,因为长得很漂亮,傻蛋不禁多看了几眼。就在这时一辆汽车急速行驶过来,而这个女孩已经走到了接到中央却还全然不知,司机也赶紧猛踩刹车,可为时已晚,那女孩早吓傻了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那车就到跟前,千钧一发之际傻蛋一跃而起将那女孩推了出去,自己却被撞出了老远。好在那车已经减了速,而且傻蛋身强力壮,只是擦伤了皮而已,可那女子却因为头摔在地上昏了过去。傻蛋顾不得伤处疼痛,抱起那女子四下寻找可以帮助他的人,撞人的司机早已驱车不见了踪影,最后他把那姑娘放在自己的三轮车上,飞速向镇上的卫生院驶去。
那姑娘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傻蛋已不知去向,她坐起来时感觉到头还在隐隐作痛,她依稀记得有辆车冲向自己,然后被人推倒,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这时医生进来,她向医生询问情况。
医生说:“是一个年轻人送你来的,他来时只说你摔倒受伤了,不过你放心,你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没登记呢?”
女孩说:“我叫李素秋。送我来的人呢?”
医生告诉她:“他帮你交完钱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也没留下名字。好像他也受伤了,胳膊上一直在流血,我们让他留下来观察他却执意不肯,真是个怪人。”
李素秋不顾医生阻拦从医院出来,她确定自己无大碍。她已经打听清楚这个地方叫新浦镇,是浙江省慈溪县地界,听说这里的海滩风景是很美丽的,问好去海边的路线后,李素秋便徒步上路了。走了两个多小时,大海的声音便和风一起灌进了她的耳朵,她加快脚步向前奔跑。现在正是黄昏时分,半个夕阳沉入大海,原本海天一色此时被照得红彤彤的,李素秋站在渡口的木桥上,仿佛整个身体都被融化进去一样。
不远处,一些妇女正在收回晒好的渔网,昏黄的阳光中身影交织忙碌着。突然,李素秋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个男人。他宽阔的肩膀在人群中显得很不协调,但动作娴熟灵巧,别人都在嬉笑聊天,而他却始终垂头干活,这个孤独的身影让她有心疼的感觉。那个人的房子就在不远处,人群散去后,李素秋鬼使神差地向它靠近。她绕着木屋走了两圈,最后在门前站住了。门突然开了,傻蛋走了出来。
两人彼此望着眼睛,目光交织心灵碰撞。谁都相信一见钟情,却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感觉,心房砰然而开,竟只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谁能了解其中奥妙。
李素秋望见了傻蛋臂上的纱布,还有一片殷红。“是你?”她问。
傻蛋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半晌才说道:“你没事了?”
两人尴尬而有趣地相视笑着。
李素秋重新帮傻蛋包扎了伤口,她说:“谢谢你救我。你真是个怪人,怎么都不留下名字,要不是我们有缘,恐怕我都找不到你了。”
傻蛋傻兮兮地问:“你找我干什么?”
李素秋一本正经地:“报答你呀。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恩情可是不小哦。你想要什么回报?请你吃好吃的?给你一笔钱?还是,以身相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