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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田景走后,这里似乎变得清静了一些,不再有调侃式的冷笑,也不再有自嘲式的风趣。对于这个“清幽之地”来说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所以我花了差不多两天时间才把这个遗憾完全释然,像消化滞留在喉咙的果核。
      而田洋却始终表现得自然得体,好像已经早就做好所有准备融入自己的命运,进入一种奇特的轨道,由某个引力的作用而娴熟顺畅的运转着。我相信他是一个被命运羁绊的人,但我却始终不认为他受困于这种羁绊。他总能在这个圈定的轨道上怡然自得应对一切事物,是发自内心而并非被动使然。当然,我也对这种奇特的感觉感到异然。我想,我已经在很大程度上缺失了某些重要的环节,作为半路才参与的一员,我所能知道的显然很有限。况且,这里并没有大型商场里设置的咨询柜台可以为你指点迷津,也没有类似号码百事通的即问即答百科全书。我只能靠着自己的敏觉知道一点算一点了。
      不过凌夜对我事情倒是表现出额外的关心,时不时的就会探听一下我的个人隐私。我不知道这算是他的娱乐消遣还是兴趣使然。或者,他是真出于某种恻隐之心在关心我,但这恐怕只会让我觉得更不安。
      “你是如何理解自己的存在的呢?”
      在田景走后的第二个星期,在交上总结时他突然问道。那时,我脑袋里还正想着上学的事以及我一直都想养的宠物狗。他这个问题显然唐突得让我愣了好一阵。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由衷的说,“恐怕我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
      “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并不指望从你身上得到解答。”他说着,用手托着下腮,作出一副等待的样子。我却由于他过于自在的目光而感到些许局促,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单独呆在一起。但他依然能用某种发自内在的东西成功控制住我,让我的意识不停的退缩、不停的退缩。像是蜗牛头顶的触角一旦感觉到威胁就把头缩进壳里一样,哪怕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也许他身上也有着某种类似的威胁吧。
      “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说,把目光放在脚尖。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都有过类似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之类的思考吧?”
      “说是思考还不如说是质疑。”
      “当然,质疑是思考的前提。”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他的表情始终如一,一种置身事外而又深入其中的难以捉摸的态度。
      “我一直在尽可能的理解生命的意义,理解着这伟大的自然奇观。虽然并不是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求知欲,而仅仅是因为人们一直在强调说要尊敬生命、热爱生命,把这当作是无与伦比的恩赐。”我说,沿着他的思路,“所以我常积极的认为无论低贱高贵,存在总有存在的价值、总有它所肩负的使命。因为我曾一度相信、崇敬达尔文,把它的自然的选择当作圣经一样信仰着,我总是基于这一点来构建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除此以外,我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存在的理由。”
      他只耐心的注视着我,等待着我把想说的说完。
      “我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出于什么客观原因,我即不是爱情的见证,也不是被受喜爱的宠儿,更没有天赋异秉,聪慧过人,甚至连平庸都算不上,平庸的人至少还有一两个被人津津乐道的特点,但是我,我唯一的存在大概就只有存在这一点了吧,是的,我存在着,仅仅只是存在着而已,和一块石头的存在没什么两样。”
      我说着,语气有些愤愤不平。
      “我想你的父母会很需要你。”他用僵硬的陈述句说道。
      “不知道,也许吧,但是我一点都不需要他们的需要,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一点都不需要。相反,我宁愿自己是孤儿,或许这样我会活得更好。”
      “是在心理上会好受些吧,没有任何关系总比建立起不好的关系来得强,或者仅是出于报复”
      他说着,定定的注视着我,像了解一切事情的真相。但我却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安,他似乎感觉到了,于是接着问:
      “你们是建立起了不好的联系吧?”
      “大概吧,他们都说爱得不到满足就会转变为恨,我想也是这样的,不然我就会无的放矢。”
      “这么说你恨你父母?”
      “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同我无法理解爱是一种什么东西一样,我也不知道恨是什么感觉。”
      “他们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
      “多少有一些吧,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皱着眉头等待我说完。
      “恩。。。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把手割破了,流了很多血,我很害怕,痛哭着跑回家,家里只在父亲在,他正和什么人打着牌。我举着手指跑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帮帮我,但是他当时好像输钱了,心情不是很好,于是不仅不管我反而还对我大发雷霆,最后还是奶奶帮我把手弄好的。”
      “你的父母总是对你如此冷漠?”
      “他们其实也并非对我很不好,只是比较漠不关心,感觉他们并不讨厌我也不喜欢我。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或许只是个意外,原本并不打算要我的。”我说,“我一直都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存在的理由,我是个缺乏生存动机的人。”
      “在你生命中没有出现过什么重要的人?”
      “很不幸,没有。并且在我看来,大部分人的存在都很可笑,他们的存在和我一样,仅仅只是因为存在了而已。”
      “也许存在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说,但我相信这只是一般性的安慰,因为他的话语里缺乏了该有的坚定,然而他向来都是自信满满的人。
      “那么你呢,你有吗?”
      我不禁对此十分好奇。
      “没有。”
      他回答,干脆得更像是一种逃避。
      我把身体的重心靠在椅背上,依然没有要坐下的打算。从头到尾,我都未曾想过会与他促膝长谈,而任何一个下一秒都将会是我离开的时候,但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乐于与他交谈,大概是因为我发现他能理解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吧。我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过着无人理解的生活,我已经快要无法融入一般的生活轨迹。
      “有时候,我会很喜欢去体味堕落的快感,滑翔一般的任由跌落,把曾经让人误以为可能有的一切美好的品质都跌个粉碎。就像把一棵完好的正在生长的树毫无理由的砍掉一样,看着自己就这样慢慢的毁掉,由里到外彻底腐烂,烂到让人觉得无可救药、烂到让人嫌弃的地步。这样大概就能动摇到他们对于生命的理解吧,用这样一种消积的理解来提示他们生命的各种可能性、提示他们我的必然的存在。当然,我不会反对他们同情我的,因为同情是基于害怕。”我说,没有考虑他是否愿意听,“然后我就会像被遗弃的猫一样,在获得孤独的同时获得自由。那会是一种绝对的自由,你从此不必再渴求谁的关爱、不必再奢望谁能多看你一眼、不必害怕自己又会让谁失望、不再害怕会失去什么。”
      我自暴自弃的说着,完全不去理会他的反应,这个时候,我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听众而已。而他似乎也很好的理解到这一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于是,我继续自白似的说着:
      “也许我能忍受这种孤独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整个世界,从小到大,他们就让我相信,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得到的只有失望。”
      我泄气的说着,一种陷进某种泥沼的感觉。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当不再具有社会属性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所做的一切都将只是自娱自乐的消遣而已,就像是为自己制造了一座复杂的迷宫,然后你处心积虑的想找到出口。即想放任自如却又心有不甘;即想放手过去却又无法走出阴影。”我说,“小草的生存都来得比人类简单得多,只需要雨水、阳光、土壤这一切物质上的东西,但是人呢,也许一个坏掉的品质或一个不幸的遭遇就足够毁掉你的一生。”
      我继续自我表白似的说着,情绪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激动起来。但是我很快的就意识到这一点并及时自我调整,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失态,尤其是他。但是我已经说得太多了,我为这种无聊的自我暴露感到有些羞恼。好在他的脸上并未出现什么奇怪的让人不安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有慷慨的面露同情之色。
      “真是一个深刻的矛盾体。”
      良久后他总结道,没有任何安慰的成分。
      “内心的冲突往往是一个人毁灭的根源。”
      “但也可以让自我得到完善。”
      “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我兴意阑珊的说道,觉得话题至此就应该结束了。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离开他的书房后我安静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心情还有些紊乱,有些理不出头绪。我无法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我一向是个小心翼翼的善于隐忍的孤独的独白者。但是我却莫名其妙的对这样一个冷漠的男人道出如此之多的心事,我即不在乎他的认同也不奢望他的怜悯,仅仅就是一种只想让他知道的心态,第一次有过这样的心态。也许倾诉是任何人都该有的生理需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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