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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端之花 ...

  •   天刚蒙蒙亮,城西下关西施巷里头就有一户人家火急火燎的打开了两扇板门,一个尖锐刺耳的嗓子嚎丧似的喊出了一连串的破音:“天杀的!这作死的老陈家哟!我好端端的女儿嫁了进去去偏房姨奶奶,如今才过了一个多月,死没良心的老陈家居然随便打发个人叫我们去领人!哎哟哟!我的宝贝女儿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呀?”
      这声音惹人嫌恶,偏生这人还不自知,一径的打开门来,又拍手哭喊着,一步步往街巷上走去。
      身后,有人将门板开了一条缝隙,冷生生回道:“呸!真是个现世丢人的货!自己为了几两银子把女儿卖进了那样的人家,如今不得好了就骂那买主,还好脸皮叫的这么大声,真是唯恐人不知道她干的这些丑事一样!”说完,又重重的吐了一口吐沫星子,最后才把两扇门板子严严关死。

      花开两支,各表一朵。
      这边厢里,那个甫一出生就被影梅庵收留的弃婴无发转眼已经长到了十二岁,住持师傅仪静见她天资聪慧,又是个能吃苦肯安静的孩子,便肯格外暗中照顾一二。
      影梅庵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姑子们的生活来源总要依靠香客施舍,除了一般人家逢上家中有事上门来请做法事念经这些正经项以外,城中这些喜好附庸佛祖指点迷津的贵家夫人太太们,更是影梅庵香火延续的“贵人”。
      因此便有了住持大师一月里头那么几次的开门见客,甚至偶尔还有极难得的出外“修缘”吃茶会。
      ----说是修缘,请师太与会听曲吃茶,其实哪个不晓得,便是城里贵人家的太太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闲了心里想想有些发慌添堵了,嫌天天去小佛堂念经诵佛不过瘾不能解过了,想请仪静师太这座“活佛”去家里坐上一坐,喝一会清茶,顺便也好将心里作的那些或明或暗的“罪孽”向她说道说道,最后再听一听她的劝慰,听着好像佛祖已经了解了她的身不由己苦衷,最后长舒一口气-----阿弥陀佛,这晚上那些梦魇算是走远了些,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无发对这种无聊到极点的茶会感到有些无可奈何,皆因一众师姐妹里头,她虽然不是样样拔尖的,可有一样,她嘴牢靠----凭的跟师父在外头听了些啥,见了些什么三流九教的人,回去之后,照样打坐念经,洒水扫院,从不与师姐妹们混在一处说三道四。
      就这一条,足以让仪静师太对她的定力感到满意了。
      这不,这日才起来做完早课,无发就被师姐叫到了师父的禅房里。
      进去时,只见师父正盘腿坐在塌上,嘴唇微微瓮动有声,一串香积木佛珠颗颗轮转。无发也不做声,半跪到塌前,低头将那小香炉里的香灰用黄铜小铲给清了一半出来,又掀开那装着香的藤木小编篮,絮絮打开防潮的纸包,以手拈了两片香料进去,随后双手合十,盘腿坐着也默念起金刚经来。
      初春里头,影梅庵的院子墙头也绽开了不少花儿草儿,难得晴好天气,几只雏燕翩然在庵前半空中追逐着,几点黑影灵动,衬着那粉黄绯红的花瓣与婆娑绿叶更加趣致生动。
      “无发,为师来问你,世间诸般苦,皆是由何而来?”朝阳洒将进洁净一方禅室内,正好照见无发脸上的一圈微微茸毛。长而卷翘的睫毛盖在眼睑上,浓黑动人的让人疑心是不是才刚泼过墨汁染上去的。
      春日犹存几分薄寒,无发头上戴着僧侣帽,少顷睁开眼,一双眸子亮的可见里头的波光粼粼。
      “回师父,世间万般苦,皆由心生。”
      仪静师太点点头,复又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苦楚。无发,你要好好领悟一下为师赠你的这句。”
      无发用心记下了,起身扶师父起来,又奉上新沏出来的热茶,师徒两在禅房内呆了一会,就听见外头果然有人来请:“仪静师太,我家太太请您过府喝茶,车子已经备好了,正在外头候着。”
      无发扶了师父走出禅房,便见左右几道目光唰唰朝自己刺来。果然是几日都随着师父见客奉茶,师姐妹们心中早有不满之意。这日苏府来请,居然又是她跟着出出入入----对此,无发心中很是明白个中缘由,不过眼下出门在即,唯有回来再做理论了。
      四平八稳的马车放下车帘,里头就暗了下来。无发虽然年少不过定力还好,不似一般年纪的女孩子会去掀那小窗去看外头的春景。如此听的车子隐约进了城,马蹄声渐渐低了下来,最后竟然缓缓停住了。
      苏家一向都自持诗书礼节待人,这回来请仪静师太的也是苏府的副管家苏昃。乍见自家马车被拦,苏副管家不由的探出头来,高声问何事如此?
      那守城的门官见马车前头缀着的锦牌,知道不能造次,不过上头有令,他也不能不先把一应车辆给拦了。
      便套笑近乎道:“副管家这会功夫来回了两趟,真是辛苦。您要不下车喝杯热茶,歇歇脚,真是对不住,上头忽然来了急令,叫一应进出城门的车轿都在两旁等一等。咱兄弟也是奉命行事,您看……”。
      说着,不住的打千,苏昃见状知道只能等一阵子,因此便下了车来,站在车门边和仪静师太说了缘故。
      只因不知这一等要多少功夫,日头却越升越高起来。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旁阴凉处,只是想到车中并无茶水点心备着,因此副管家便请这车中的师徒下来喝杯茶水。
      城门口便有不少茶棚,专门设给进出的路人歇脚避雨的。内里陈设物件自然不比城里那些金粉烘漆的茶楼,不过是四条青木长凳配着一张方形大桌,上头摆着一只大盖茶壶,旁边一溜儿底朝天的铺着七八只茶杯。伙计忙的头上帽子也有些歪了,白袅袅的热雾中,茶客们的脸都看着不太真切,伙计一面应着,一面不住的吆喝着穿行在几张桌子中间。
      厨房就在后头,一张有些破旧的竹篾帘子挡着,伙计进出端菜时就带出一身的腌油气来。
      无发随着师父一道在桌子边坐下,伸手取了茶杯,正要以水浣洗干净时,却被师父摇头制止了。
      “无发,出门在外即是入世,入世随缘。”
      “嗯!”虽然有些疑惑,无发还是顺应的点点头,心道师父可是一向颇为洁癖的,到了这等地方,真能与这些脚夫俗人一道同杯共盏?心下微微有些不信,只是不说罢了。
      不曾想,一会子伙计上来滚烫的热茶,仪静师太倒真个端庄如常的细细品饮起来。漫说无发看了有些发呆,便是苏府的副管家也有些搓起手掌来。
      毕竟是家主母严令自己好生请来的贵客,副管家心下不敢怠慢。可眼下没法子可进城,自己也只得在这简陋的茶棚里招待一下这位师太歇歇了。这时候他亲自端了茶壶给师徒两人续茶,无发低声谢过,却见师父眼神有些飘忽,跟过去一看,原来是城外官道上远远驶来一袭红尘使者。
      那马儿头上戴着金箍冠帽,在春日里头跑动时左右流苏飘动,显然是一骑差马。
      正领着手下率众在城门口候着的州衙官员见得那骑快马驶来,连连招呼下面把住城门的小吏:“开城门,迎使者进来!”
      接着便有人将这话递下去,少顷,所有城门前的卫侍官吏皆衣冠整束,排成左右两行立着,只候着那传令使到来。
      “师父,看来咱们今日出门是遇上贵人出行了……”。无发一贯寡言少语,平日里很少会起了八卦性子。不过这时候见那苏府的下人们也伸长脖子堆在人堆里瞧热闹去了,才随口说了出来。
      仪静师太也是一笑,师徒两坐在茶棚里头,气定神闲的喝着茶,直到那传令使骑马进了城,然后里头又是传出一阵很大的喧嚣。不多时,便见州府大人的全副仪仗队迎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浩浩荡荡的一群大小官吏。
      围观者见这幅样子,更加兴奋起来。正议论纷纷讨论着来者的来头,仪静师太却忽然放下手里的大碗茶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只怕咱们这趟茶会一时半会是回不去庵里了。”
      无发闻言不免惊诧,不过见师父不再细说,当下也没有追问。一阵子听的外头铜锣齐鸣,围观者都屏住呼吸,踮起脚跟去看----原来真有几台轿子并一列随从骑马从城门前缓缓行进。
      那些迎出城门的州府官吏们都跪下恭迎,只听响辫一甩,开道的内官高声叫道:“英王殿下驾临洛城,行驾即回行馆,各部阁官员一概请回,起!”
      听的“起”字,左右随从便簇拥着几顶轿子一溜儿进了城,那些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侍卫,也纷纷叱马而进。
      围在茶棚附近的人见热闹散了,也就一窝蜂的散开了去,城门口开始照常进出。积了这么些人在内外等候,这时候见时候不早,大家便一拥而上,一时间只挤的那三处门甬都拥堵不已。
      苏府副管家叫人套上马,正要仗着自己人情熟面讨个便宜,不料仪静师太却摆摆手,只道自己想坐一坐,不肯与那些走路的行人去抢道。
      对此副管家表示无奈,也只得应了。心中不免有些指摘,觉得这老尼姑为人刻板,好端端的有路不走,却要让给人家先行,真是没道理的带累自己回去不好交差。
      “管家请放心,一时若回去晚了,贫尼自会向太太告罪,只说贫尼身子不适,这才耽搁了时辰的。”仪静师太一席话,说的副管家连连点头,这才放下了心中不满,坐下喝茶静候。
      堵在城门口的人群车流挤挤攘攘,看来少说也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疏散。仪静师太自顾自闭目诵经,手上佛珠一颗颗转下去,嘴角轻轻瓮动无声。
      无发盯着那檀木珠子有些发呆,正怔怔时,茶棚里又踱进来前后三人。
      打头的男子身形如刀板一般,两手两脚行动利索,一身短装武师打扮,一双眼睛却甚是有神,像盘旋在半空遥遥觅食的猎鹰一般犀利无情,只看了无发一眼,便让她无端觉得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随后的那个男子看来是他们三的主子,不过这等初春天气却摇着一把扇子,看来是个酸文人----无发眼角带了一下,便垂眸不再看过去。短装武师一进来就毫不客气的占据了茶棚里最好的一个靠边位置,随后将乌油油的凳子擦了擦,待酸主子坐下之后,便抱胸立在一旁候着。看那架势,似乎随时随地都准备跟人打一架似的。
      无发恪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只瞟了一眼就不再注意这几个人。不过那酸文人主子坐下时,却正好露出长袍之下的一双金线绣云纹蟒革高履。赤金的颜色在乌慥慥的地砖映衬下显得格外显眼,不过那刺目的光彩也是一瞬间的带过,很快就被主人掩到了衣物之下。
      无发低眉顺目,暗暗在心里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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