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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对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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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舞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任性了,可我实在于心不忍。”
杨清远看着眼前没有任何修饰的女子,她就那么立在那里,像每一次无忧谷中的见面一样,一身素白的衣服,乌发轻垂,站在翠竹林间冲他笑,眼中有种令人感动的纯粹。他想,那纯粹总有消失的一天吧,这个世界是肮脏的,是不会允许那样的纯粹留存下来的。
杨清远沉沉心道,“你今天的于心不忍,很可能有一天就会成为妇人之仁。”不过想想作罢,他总想再给她点时间,想让那些纯净的东西留的更长久些。
他朗朗一笑,“说什么傻话呢?我说过要怪你么?”
晴舞不看他,“如今我是你身边的人,而你又是朝中重臣,在这边远之地,救济百姓无异于笼络民心,容易引得猜测,这个道理我明白。”
杨清远绕到她身前,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事情或许如你所说,但舞儿,你杨大哥是被这些小事就能绊倒的人么你现在要做的,只要相信我就好了。现在远没到你需要这么警惕的时刻,好好休息,做做你想做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晴舞抬起头笑了,只是这笑容里似乎有几分悲凉。“杨大哥,我想喝酒了。”
杨清远笑道,“难得舞儿有如此兴致,走,咱们喝酒去。”
说罢,杨清远让侍从端来一罐陈年好酒,拉上晴舞,翻身上马,说,“走,今天我陪舞儿喝个痛快。”
晴舞笑了,坐在杨清远的怀里,一路上马儿疾驰,她却觉得无比安稳。
每一次,杨清远去看她,都会骑马带她出去兜一圈,只不过,那马儿也从未出过那片无忧谷。即便如此,晴舞也是欢喜的,她珍惜难得的与他相聚的时光。
有时候她会想,她对杨清远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情呢?他年长她那么多,照料她,教诲她,相比起恋人,他更像一个兄长。她心里偶尔也会有些迷惑。但她能够确定的是,他是她阴霾人生里唯一的阳光,是她的希望。当年那场血腥的灭门厮杀之后,小小的她从奶妈身下爬出来,呆呆看着曾经充满欢歌笑语的无比熟悉的庭院,如今已是横尸满地,血流成河。她白色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如同灭世的修罗。天地之间,她仿佛再也看不到一丝亮色,然后她看见他慌张的冲了进来,看见小小的她后,如释重负,抱起她扬鞭策马绝尘而去。然后她在他的怀里睡着,那种找到归属的感觉,她至今难忘。
晴舞抬起头道,“你还记得你教我骑马么?”
杨清远笑说,“当然记得,你缠了我很久,非让我教你。你师傅教你都不学。”
晴舞笑了,眼睛微眯,脸上少有的骄纵,“我就喜欢你教。”
杨清远道,“教也教了,可是你这丫头,学会自己也不见骑。哪次不是赖在我的马上,可怜了我的追风。”
晴舞笑说,“追风才不介意呢。追风喜欢我。”说罢,伸手拍了拍身下的坐骑。“是吧?追风?”白马一仰头,长鬓飞扬,仿佛在回应这女子的问话。
追风是匹良骑。日行千里,识得人心。它随着杨清远征战沙场,斩敌无数,屡立功勋的同时脾气越来越大,一般人想要靠近它,大多到最后是要被它踏在蹄下的。偏偏晴舞学马的时候,指定要骑追风,杨清远自然是不同意。好说歹说,却拗不过晴舞,只好任她去了,倒是也想看看这丫头究竟有多少本事。晴舞翻身上马的一瞬间,追风就开始扬蹄狂奔,左右虚晃,差点将晴舞摔下来。好容易刚刚见晴舞调整好姿势,追风一个急刹又给晴舞甩到了半空,一脚虚挂在马鞍上。杨清远见势正想去救她,只见晴舞一个屈身,勾住马缰,一跃而上,又坐的正好。她莞尔一笑,匍匐在追风身上,拍了拍追风的脑袋,似乎说了点什么,追风渐渐的开始安静下来,载着她在空地上绕了几个圈,最后在杨清远身前停了下来。
杨清远是有些惊讶的。那年晴舞十四,而骑马,是刚刚跟他学了不到一天。他一直听轻尘说晴舞聪明,学东西极快。只是没想到,这丫头竟是聪慧如斯,心中顿时多了几分赞叹。
晴舞打断了杨清远的回忆,“杨大哥,咱们去哪?”
杨清远笑了笑,“待会你就知道了。”
那竟是一片花田。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开满了各色的菊花,一直延伸到与湛蓝天空的交接处。晴舞看的有些呆了,翻身下马,不自觉的就往花田深处走去。这最外的一层,是深深浅浅的黄色,高贵而明艳,在夕阳下绽放着熠熠光辉,绚烂无比。渐渐的入得深处,花的颜色也层层渐深。晴舞兴致一起,水袖轻拂,轻盈飞身,便立于花丛之上。舞步轻移,白色衣衫随风飞扬而起,如同神人入世,宁静澈然。只是那惊鸿一瞥间,却见妩媚卓然,才知仍是凡尘。
晴舞翩翩然掠向仍立于花田之外的杨清远,笑中有几分娇羞,“怎么样?好看么?”
杨清远拂了拂她的长发,“好看,你若跟我回了皇城,只怕天下第一舞的称号,月姬都需要让给你了。”
晴舞问,“月姬是谁?”
杨清远说,“名动天下的舞姬。皇上曾想娶她为妃,她却断然拒绝,遁入空门,惹得龙颜大怒。算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吧。”
晴舞笑道,“此后,世间女子遇到此事,岂不是都会以她为效仿对象?”
杨清远背手而立,看向花田深处,“只怕这世间愿意放弃这荣华富贵的人,并不多吧?”
晴舞叹道,“是么?”
太阳渐渐落山,月亮、星星静悄悄的爬上了天空。两人斜躺在花田里,一口一口的喝着酒,诉说着陈年旧事。晴舞喝的真有些多了,她觉得月亮是那么那么大而明亮,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得着。而杨清远的脸,却离她那么那么的遥远,远的仿佛在一个她永远不能够抵达的地方。